我抬眼望望日头,快到正午了,太阳悬在头顶心上,若没有赐宴,阿爹和二哥大约也该回了,正在我纠结是不是还要继续等下去时,远处传来马蹄声。
我偏头望去,几匹骏马奔的飞快,一眨眼已经由远及近,停在眼前。为首的男子,着一身黑袍,我逆着光,看不太清脸,只觉他周身所散发的气势很是不凡。他勒马停下,漂亮的翻身下马,将马鞭随意递给身后的随从,信步入府,路过我身边时,我赶忙上前行礼,“大人留步,小人是云西王府的人,有要紧的事需面见太子殿下。”
我抬头望他时,正对上他皱眉撇看我的眼,那眼神,看的我头皮一麻,那是上位者才有的眼神,高傲又清冷,此时他眼里的我,仿佛是这门前突然多出来的石头,莫名的很。我赶紧将头低了,装出恭敬的姿态,只见用金色丝线绣着祥云纹样底边的黑色锦袍往我这里挪了两步后停住,若此时,若我还辨不出眼前人是谁,那真是白当了几年的郡主。
“云西王府的?”他的声音到是好听,低沉又有磁性。
“是。”
“进来说话。”
“谢殿下。”
我跟着他往府里走,刚跨过门槛没几步,就有仆人要将我引去客厅。我抬起头看他,他头也没回的往前走去,仿佛并不知道身后还有个人求见一样。仆人倒是识趣,还未等我脸上有什么表情,便开口解释,“烦请公子在客厅稍侯片刻,太子殿下更衣就来。”我只得笑笑,请他引路。
虽然我不是很有心思参观当今太子的府邸,可是一路行来,免不得也要看上几眼,他的府邸出乎我意料的美,廊檐曲折,缀以些许山石小景,入目处的花卉和绿植很有层次感,我尤其喜欢一路沿墙攀长的蔷薇,满枝头的绿叶粉蕊,歌唱的着春天的热闹。我的院里也有一面这样的花墙,是我能动弹后,和春樱一起栽种的,只才长了两年,虽然也颇具姿色,但比不得这样的繁华。连廊边上沿路种的是绣球,此时还未到绽放的日子,想必开起来时,也会相当的好看。
“府上的园艺真是花了心思。”我由衷赞叹。
“是,听闻瑞熙郡主喜欢蔷薇,太子便着人种了这一墙的花,如今也有十余年了。下人门养护的仔细,这京都的春天,最美的一堵墙,怕便是这里了。”仆人大约是知道我是云西王府的人,故而这样讨好的解释,但这到叫我心里惊了一惊。我只听三哥说过,儿时我和李彧关系亲厚,但不晓得,竟是如此的亲厚。难怪父王总觉得提退婚这事有些难以开口,怕是心里多少觉得有些辜负吧。
待我在客厅坐下,便有侍女奉上茶水。茶,是上好的云雾,才揭开杯盖,便是扑鼻的清香。嗯,云西王府与太子府关系果然不一般,一个门客,竟也能喝上堪比金银的云雾。我思索了片刻,便不顾侍女的眼神,将茶水倒在手心里,慢慢地往脸上拍打,然后将浸透茶水的人皮面具轻轻揭下。
我和李彧还是坦诚相见的好。
我将面具铺在几上晾干,内心略有些紧张的盘算,一会儿要如何开口。侍女一定十分好奇我的变脸之术,但却守着自己的规矩本分,默默的给我添茶倒水,除了望向面具时眼神透出的讶异,没有发出半分声响,好似我从未与刚才进来的公子判若两人。我心里暗赞太子府的下人懂规矩,同时也生出怯意来。能将下人调教成这样的主子,内心必然有着自己的丘壑。
我安家百年旺族,先祖原是李氏皇朝大定天下之重臣,与太祖有着过命的交情,因此立朝后获封异性王。百年来,安家中正立足,谨听天命,行事低调,虽偏安于云西一隅,然族中人才济济,向来为天家所倚重,朝中影响力不容小觑。难得的是,数代以来,嫡出女儿,只有我这么一个,若皇家不将我拉进门做儿媳,未免太浪费资源。如此想来,什么身体不够康健,恐难为皇嗣血脉做贡献;又或者在外漂泊太久,才情不足,礼仪不通,恐丢了皇家颜面这样的理由,都不大能立足。我知道自己这一趟门出的太莽撞,可我还能怎办?太后寿诞在即,天家向来喜欢喜上加喜,若等皇上颁下婚旨定下婚期,那婚事便再不会有扭转的可能。如此想了,心里就一阵烦躁。
我一边安抚自己淡定些,一边起身走到墙边观画宁神。这是一幅春日田园山水图,巍巍青山,悠悠绿水,山上树丛茂密,云雾缭绕,峭壁上散散的开着花儿,我心里正赞叹这飘渺云雾的晕染技法很见功力,眼睛便不经意的又瞟到画作右下角,那是建于山脚下的一间茅舍,竹木搭制而成,门前设了桌凳,门旁支架上晒着渔网,茅舍正散出寥寥炊烟,布衣男子坐在门前的木凳上吹笛,身后茅舍窗户里隐约透出女子的身影,想必是在烹饪刚捕来的鱼。哈,这才是这幅画的生机所在,看似一副山水图,却透着人间烟火味,染着寻常夫妻的浓情蜜意。相比别家的山水图里,不是读书的文人,便是下棋的雅士,这幅画实在妙趣横生的多。想不到太子府的客厅里,竟挂着这样的一副画儿,我喜欢。
我好奇这画出自谁手,正要看落款,就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和李彧低沉有磁性的声音:“久等”。
我转身望他,弯起嘴角,自觉十分闺秀且十分嫣然的朝他一笑,却不想,他却被我的笑弄出一脸惊呆,定在了那里。
“安瑞熙见过太子殿下。”我走至近处,跟他行了个很规矩的礼。
见他仍愣在那里,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我有些不太好意思。“对不起,我是背着父王偷偷溜出来找你的,得乔装打扮了才能出府,所以刚刚易了容。”
他还是直愣愣的看着我,微微动了眉,那表情,是受惊,亦或还带着悲戚?
“太子殿下?”我心里升起一种不安。抬步向他走去,在他面前再次行了个礼。
可我尚未直起身,就被他拉着胳膊一把带进怀里,紧紧抱住。
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他在我耳边,用十分温柔的声音说,“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
这声音,让我的大脑好似断了一根弦,彻底懵了。大概我还在思索发生了什么,故而反应慢了一点,就是因为反应慢一拍,所以在我还没来得及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的脸已被他捧在手里,我俩睁大眼睛对视了片刻,我看着他脸色变换,此刻一脸温柔笑意,心中甚是惊奇。“殿下你……”“干嘛”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我的唇就被他的唇覆盖。不,何止是覆盖这样的简单,他一手紧紧搂着我的腰,另一手扶住我的头,不仅用舌细细添吻了我的唇,他还试图探入我的口腔。李彧,他居然吻我!
我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我竟被莫名其妙的轻薄了!我用尽全力推开他。然后向门外跑去。
他大概没想到我力气那么大,一时被推的朝后踉跄了几步,自然也没能拉得住我,“瑞熙!”他的声音有些惊慌。
我被吓到了,刚才这个戏码,出现的太突然,太编外,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场景,自然没想过要如何应对,此时我只想夺路而逃。可是没跑几步,便被追赶来的李彧一把拽住,“瑞熙!”
我此时不但感到恐慌,心里还有着愤怒,当了几年作威作福的郡主,我也是有脾气的!羞愤至极,我反手就甩出一巴掌。这一掌响亮的打在他的脸颊上。他愣住了。趁他愣神之际,我转身就跑,可是这次更糟,突然就有一把剑横在我的面前,“放肆!”,不知哪来的护卫,呵斥的声音在我耳边惊雷一样的炸开,然后我就看见一柄利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凉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我转脸去看几步之遥外的李彧,他的脸上通红,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扇了当朝太子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架着剑,看着他,不晓得应该怎么办。
李彧大喝“住手!”急急走向我。而这时,脖子上的剑应声落地,身边持剑的男子惊慌的看着我,口中疑惑又结巴的咕哝“主、主……主上?”,然后突然就跪了下来,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闷声,“属下该死!”
我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脖子,看了一眼李彧,又低头看了腿边跪倒的男子,再看看自己手上的鲜红血迹,突然眼前一黑,身体便软了下去。
意识彻底报废前,我感到下坠的身体被人接住,还听到李彧惊慌失措的声音,“瑞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