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邻居家的一个故事,至今我还记得。那一年,小婕考上了大学,而他的父亲却在别人的诱导下吸毒了。小婕的母亲万念俱灰之下独自供小婕读大学。在夜风中卖热狗和臭豆腐的她,把带血的记忆刻进了小婕的生命和灵魂。
小婕每当路过街头的小吃摊点,都会想到在夜风中卖热狗和臭豆腐的母亲,脑中总会出现母亲削着竹签在火盆前独守的凄凉身影。
那天,小婕的母亲和父亲闹得特凶。不知为何,一向省吃俭用的小婕父亲不知受谁引诱,竟然跑去吸粉,平时节俭惯了的小婕母亲对小婕父亲的变化简直想不通。继而在规劝都不起作用的情况下,俩人的矛盾开始升级。父亲有工作,而母亲是一介平民,所以小婕父亲总认为他比小婕母亲高出一头,吵架便成了家常便饭。最后小婕父亲怒吼着说:“你别跟我吵,有本事你供老大读书!”一向刚强的小婕母亲二话没说就应承了下来。小婕知道父亲一向重男轻女,果然这以后小婕父亲断了她的生活费,小婕再不能从父亲那拿到一分钱了,虽然小婕知道母亲一向说到做到,但她还真的很担心:她靠什么来支撑起我们娘俩的世界?一个农村女子供一个学生读大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他们是城镇户口,田基本上都被政府低价收去了,所以家里连点田都没有。
小婕的录取通知要来了,小婕母亲和她一起到教育局去,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却没拿到,小婕清楚地记得母亲哭了,她或许认为小婕不争气,小婕母亲对小婕说:“如果你考不上的话,我也要供你读自费。”小婕明白“自费”的含义,小婕学的是美术,考上的话花费将比其他专业的高好几倍,小婕母亲对小婕说:“让你过三年的‘社会主义’(意思就是让小婕吃喝不愁,不去发愁钱的事)。”刚强的小婕母亲在丈夫打她时没哭,面对生活的沉重没哭,为那将塌的家庭尽力支撑时没哭,但却因为女儿的“不争气”哭了。那时小婕想这就是母爱吧,其中几许的宽容,几许的无奈,几许的凝重,或许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但让母亲稍可安慰的是后来她的录取通知到了。母女俩剩下的任务就是筹钱了,怎么办呢?
那个暑假,小婕母亲开始和人去绑稻草,都知道那是男人干的活,小婕母亲却抢着干,因为工钱高啊,她把许多男人都甩在了后面。那天小婕去田里送水,看到母亲裤脚高一只,矮一只的,腰弯得像一张弓一样。小婕把水递给她时她竟然半天没把腰直起来,端水的手也在不断地颤抖,那刻小婕的眼里噙满了泪水,那天之后小婕说什么也不让母亲再去绑稻草了,但除了这些,农忙季节还能干什么呢?无意间小婕和母亲想到了卖臭豆腐和热狗。
至今,小婕还能回忆起母亲卖小吃的每个细节。要卖就要找一个好地点,白天是卖不成的,只有晚上,要选一个既要节约电又要往来人多的地方,但是这样的地方很难找的。为了节约每一分钱,小婕母亲想尽了办法,最后在农行门口的路灯下找了一个位置,但很快以前在那卖饵块的一个老太太说影响了她的生意,于是母亲只好迁移到另外一处,但另一处灯光又暗,晚上蚊虫又多,加之小婕母亲第一次卖,没有多少人知道,吃热狗和臭豆腐的人大多还是喜欢老摊点,所以生意自然很差。
那是一个夜晚,小婕和母亲守到晚上11点钟,小婕母亲让小婕回家,说家里没人看家,小婕就回去了,但一觉睡醒,鸡叫了,摸摸旁边,母亲却不在,难道母亲还在街上,一想到街面那么乱,小婕真担心母亲一个人,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出去接母亲。远远地朦朦胧胧地看到母亲,一个人像一只抵不住寒冷的猫蜷缩在路灯暗影里,显然是冷得不行了,小婕心疼地埋怨道:“妈,火都差不多熄了,你咋还守在这儿,把人家都担心死了。”小婕母亲对小婕说:“咱这第一次卖,好多人都不知道,多守守没关系的,我熬夜都熬惯了。这之前来过一对小青年,谈恋爱的吧。来吃臭豆腐和热狗,一吃就两个小时,我也只好陪着,我们毕竟才卖起,不能说给人家我要收摊了,人家会嫌咱态度不好的。下回人家或许就不会来了。”望着眼圈黑黑的母亲,小婕的心一阵抽搐,痛楚就弥漫在心里,小婕说:“那也应该把火发起来,您看天都要亮了,多冷啊!”小婕母亲一边往手上哈气,一边却回头告诉小婕她不冷,她还热呢!
小婕那天在家做饭,邻居张大妈匆匆忙忙地跑来告诉小婕,说她母亲晕倒在一家饭店门口了,她纳闷母亲去人家饭店门做什么。后来小婕才知道母亲是跟人家要竹筷,那些用过的竹筷用开水烫烫用来削竹签。后来小婕母亲说到了那天的情景,她和饭店说了来意,老板还算客气,但那老板娘就一脸的鄙夷,母亲刚蹲下身,那老板娘就抱起一捆筷子丢在母亲面前,有一根不偏不倚正好扎在了母亲的手背上,血就顺着手面淌了下来。抬头看到老板娘两手抱着,像旧社会打发要饭的嘴脸,母亲真想发作,但常言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虽然是些他们不要的一次性筷子,能给就不错了,但对于一向要强的小婕母亲来说心里总像憋着一股气,加上晚上几乎不睡觉,营养又跟不上,气急攻心一下就晕倒了,看到人晕倒了,那老板娘赶快叫小工把母亲扶到墙根坐起。当小婕见到她时,也见到了那些带血的竹筷,老板娘认为晦气,小婕去时正指挥小工在那收捡。以后每次见到红色,小婕都会想到母亲染在竹筷上的血迹,小婕的意识里红色成了一种痛苦的象征。看着怀里一脸苍白的母亲,小婕的泪又不争气了,小婕哭着说要代替母亲去卖,但母亲说小婕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在外面整夜地守,来烧烤摊上的轻薄少年特别多。于是那夜以后小婕坚决跟着母亲去,她卖的时候小婕就帮忙削土豆切肉片或者削竹签。
那夜月色惨白,冷风吹着。街上的人影寥落。小婕和母亲聊着天,苦苦等待着人来,但老天似乎不睁眼,火盆里的炭都要熄了,还没等来一位顾客,小婕母亲说今天怕没人来了,正准备收,那边摇摇晃晃来了几位,不用说肯定是几个醉鬼。小婕有些害怕,对母亲说:“妈还是不卖了,就说我们要收摊了。”但小婕母亲说既然来了就卖吧,卖给什么人不是卖?走近了,小婕才发现那是几个和小婕年龄相仿的少年,但他们像呼唤家里的佣人似的喊着母亲:“卖臭豆腐的,赶快给我们炸几块。”正在忙的母亲应着,那几个少年又催了,卖臭豆腐的,再弄不出来我们不要了,小婕母亲满脸堆笑陪着不是,说快了快了,马上好!看到这里小婕才猛然醒悟:母亲的手是不是被竹签戳破了?一想到上次竹筷上的血迹她的心就隐隐的痛,母亲显然不想让她知道,她极力装作平静,但那刻她没再犹豫,抢过母亲的勺子,说让她来炸,小婕母亲说:“怕人家见到嫌脏,自从那次晕倒你对血好像很敏感,所以我就没吭声,怕你又为我急,生意又做不成了。”
转眼开学了,小婕母亲把一元两元的票子厚厚的两沓放在小婕面前,另外又把别处借来的十张一百元的钞票也摆在小婕面前,说:“拿去吧。我答应让你过三年的‘社会主义’,我就一定要做到,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我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虽然是一个女人,但我要让你爸看看女人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软弱无能。”小婕当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把钱换成整的,但过后小婕明白了,她是想让小婕明白每分钱都是血汗钱,背着那些钱感觉母亲沉甸甸的爱就全装在里面了。
假期里回家,小婕突然看到母亲的额上多了一道伤疤,便问母亲是否又是不小心让竹签给戳的,母亲说不是,是不小心绊倒磕的,小婕将信将疑。后来才知道是和人打架时被人抓出来的。事情原来是这样,一个单位里的无赖经常到妈妈的小吃摊来吃东西,但头几次还是现吃现付的,也有点信誉。慢慢地就赊账了,母亲说反正认识他,也就任他赊着,后来他来吃不说,还约他的朋友来吃,越赊越多。有次母亲接到小婕的信听说她要出外写生,需要好几百块钱,就急了,想到这无赖还欠着的,于是就径直到他们单位要,那无赖觉得母亲扫了他的面子,于是就把母亲往外拖,还恶声恶气地说:“不就那一点钱嘛,还怕我不还?”母亲说:“我孩子等着用钱呢!你倒是说还,却总不还!”正在争执,那无赖的媳妇刚好来单位找他,看到他朝外拖母亲又说到什么钱,就以为母亲和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母老虎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给了母亲一个耳光,等母亲明白回来怎么回事时,就回敬了她一耳光,来要账光明正大的,居然要出祸来了。等那男的把母亲和他家的母老虎拉开解释明白原因时,母亲的额上已经被那母老虎的长指甲撕开了长长的一道。钱要回来了,母亲的额上永远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也在小婕心里刻上了深深的印痕。原来这带血的母爱是能穿透灵魂的。今天小婕也做母亲了,她真正明白那泣血母爱里有多少的辛酸和无奈,但母亲打掉牙往肚里吞,为了在远方求学的小婕能安静地进入梦乡,就一直忍着,忍着我们无法忍的一切。
这些爱,是一根根热狗、一块块臭豆腐串起来的,“母亲”的那种爱已经超越的自己,为了能让小婕正常地上大学,不顾一切地努力赚钱,让小婕有个好的未来。这样的母亲,我们又何需再加以过多的词来修饰呢?这样子的大爱,无需再多言,我们看到的是值得尊重的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