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越王宫已经熄了烛火。
越王的妃子们睡了，越王的随从们也睡了，越王养的白狐也睡了，唯独越王岳熙没睡，他正在地牢里转悠着，眼睛紧紧盯着昨天刚被送进来的夜临川。
夜临川，自称仙府少主，却不会任何法术，于越墙附近被捉住，后又被秘密送进了越王宫。
岳熙左手拎着一只茶壶，右手拿着一个茶盏，他用茶壶把茶盏倒满，然后送到夜临川嘴边：“喝吧，润润嗓子，好给我讲讲仙人的故事。“
夜临川拧过头：“滚。”他上身的衣裳被脱得精光，又被铁索吊了双手、黑布蒙了双目，此时又惊又惧，像一头龇牙咧嘴的小狼。
突然，遮目的黑布被扯掉了，借着微弱的灯火，他看见一个举着茶盏的男人，那人眼角弯弯，嘴角含笑。
“我……”夜临川一下子涨红了脸，但他很快大声喝到：“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这里的侍卫阿七，不过是看你可怜，来给你喂些水。”岳熙笑眯眯地答道。
“你是不是想毒死我？”夜临川还是不放心。
岳熙闻言也不辩解，他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夜临川，你喝不喝？”
夜临川咬着唇，心下十分纠结。虽说他实在是口渴，可等别人试过再喝，未免显得太过谨慎，失了仙人洒脱的气概。
侍卫阿七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便把茶水举到夜临川的嘴边，手一扬就往他嘴里倒。夜临川被呛得咳了几声，也就半推半就地喝了下去。
“再来一杯……”夜临川喝了第一杯，也就不再纠结什么仙人气概了。他就着岳熙的手又喝下第二杯：“阿七，你是个好人，等我出去要带你一起回夜南天，到时本少主亲自教你筑基修仙……”
“可我又不会仙术，敌不过你们这些仙人，倘若被人欺负可怎么办……”阿七像是在打趣。
夜临川皱了皱眉头：“谁敢欺负本少主的人？放心，我自会护你周全。”
岳熙心下微微感到诧异，他从没听谁说过要保护自己，身为父王的嫡子，当今的越王，他向来把自己置于保护者的位置。
父亲活着的时候，曾不厌其烦地教导他保护百姓、遵守祖训。就连去世之前也紧紧攥住他的手说：“阿熙，你要切记遵守祖训，守护天下人……”
祠堂里的祖训仅有三条，皆被镌刻在门口的镇石上：一则不许出越土，二则不许扩疆土，三则如遇外邦人，令其为黄土。
“我们大越人坚守仁义，故自锁门户，不用金戈以伐外邦，也不许臣民出越。”老越王这样解释说。
可岳熙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曾问过老越王第三条祖训是为何故，何必要诛杀外邦人。
老越王轻描淡写：“因为他们都是疯子，满口修仙成魔，罔顾人伦。”
岳熙继续追问父王可有见过外邦人，老越王又说：“这些年我只遇到过两个。不过，我父王在位的时候，处死的外邦人倒是很多。阿熙，不要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身为嫡长子，严守祖训、治国安邦才是正道。”
十四岁的岳熙不敢再问，心下却愈发好奇起来。
再后来，老越王龙驭宾天，他作为嫡长子即了位。是年，越国戍边的守卫收到王诏：一旦发现外邦人，决不可就地处死，须快马加鞭送至越王宫来审讯处决。
于是在两年之后，他终于如愿见到了夜临川。现在他只想略施小计，取得夜临川的信任。
“临川，你为何要来越国？”岳熙脱下外袍，轻轻盖在夜临川身上，他发现后者有些微微颤抖，许是因为地牢阴寒。
“我是夜南天的少主，与父君争吵，又被兰离出言挑衅，一时气愤难耐，便来这传闻中的死境，想着若是能打破境界，谁再敢小瞧于我。”夜临川咬牙切齿道。
夜临川是仙府夜南天的少主，这夜南天又属于九重天，九重天是为当今十三国之一。
九重天很好地保留了大月遗风，以至于它被称为末世仙境。九重天里有九大仙府，各个仙府庇佑着自己手底下的散仙。整日里大家修修法术、弹琴采药，日子也就过去了。但不乏也有些法术高强的仙人胸怀天下，在十三国内行侠仗义，维护和平。
“死境？”岳熙极力隐藏着情绪，弯起的唇角有些生硬。
夜临川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叹道：“阿七身为越人，自然不懂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岳熙的声音忽然压低，再也藏不住额头上青筋：“夜临川，你是说，大越是死境？你可曾看过历代越王是如何的勤勉爱民，大越的黎民百姓又是如何的安居乐业？”
“是的，大越是——”
“啪——”话音未落，岳熙已经狠狠地抽了夜临川一耳光。
夜临川吐了一口血沫，一字一顿道：“本少主说了，大越是死境！”
“好啊，你倒是说说，为何这泱泱大越是死境？”岳熙怒极反笑，他捏着夜临川的下巴，端详他那张精致的脸，他从未见过有谁拥有像夜临川那样精致脸，就算他的小弟岳凛也不行。如果说岳凛是刀工斧凿，那么夜临川就好像一张工笔画。不知谁拿狼毫湖笔，蘸了徽墨，一笔一笔勾勒出他的绝美容颜。不过正因如此，他漂亮的嘴巴说出的话才尤为可恨！
“本少主问你，别人进不来，你们出不去，这是什么地方？”夜临川对岳熙的怒火毫不吃惊，他似乎很能站在岳熙的角度思考问题。
岳熙一愣，答案呼之欲出。但他自然不会回答监牢二字，倘若如此，越王的颜面何存。
岳熙说:“那又如何？倘若你说的是真的，外面都是些仙魔，我大越百姓岂能安稳渡日？”
夜临川垂下清亮的眸子：“阿七，不要用人的思维去揣测仙人，仙人比你们更加爱好和平。更何况，你们原和我们一样有仙脉根基，只是被结界困住了力量。”
岳熙因恼怒喘息着，他看着夜临川的眼睛，陡然生出一些自卑感，他发觉自己现在就像个气急败坏跳梁小丑，尤其是与温和自若的夜临川相比——他的眼睛里甚至还有些许不属于人类的怜悯。
他再不能控制自己，与其在夜临川面前丢脸，不如一走了之。
岳熙回身走出地牢，耳后是夜临川轻轻的叹息：“阿七……对不起……”
岳熙不自觉握紧了拳，他发誓要看清真相，如果那些祖训当真遮云蔽日，那么他岳熙不介意一条一条地打破。此时的他尚且不知，只因他这一决定，命运之神已经悄悄睁开眼睛，无悲无喜地观望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