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也好。毕竟，他和自己也还是敌对的双方。即使在某一个特殊的时刻里，他们会忘记彼此的身份，豁出性命拯救对方，但只要恢复理智，自然就会明白横亘于两人之间的，是根本无法跨越的距离。
陈月影翻身坐起，既然睡不着，不如再试着冲开被屈放华所封的最后两个穴位——命门和志室。这却又令她想起另一个男人——云独步。至今她也不敢肯定，云独步所说的话中，究竟是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但是靠着他所留下的丹药，加上运功调息，自己的内伤渐渐好转却是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陈月影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回想下去，自始至终，云独步给她一种危险的感觉，即使他真的肯救自己出去，恐怕自己还是不可能完全信任他的吧？
她盘膝而坐，刚运了一会功，已忽听得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不由霍然一惊，急忙又躺了下去，假装熟睡。若是让烟罗教的人知道自己伤势好转，屈放华所施加的禁制也已被冲开大半，恐怕他们不会再如此放松戒备。
牢门轻响，陈月影只觉有人悄悄靠近了自己，她立即心生警惕。却听那人低声道：“月影，是我。”竟是古斜阳。
陈月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睁开眼，只见古斜阳面带微笑，看她呆呆地望着自己，于是摸了摸鼻子，道：“发什么呆？快跟我走。”
陈月影坐起身来，道：“你……你的伤……”
“没有你当我的主治医生，似乎迟迟都无法痊愈啊。”古斜阳笑笑，忽伸手轻抚她的秀发，道，“不过，带你离开这里的时机，却已经提前来到了呢。”
见陈月影仍是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他索性紧紧拉住了她的手，向外便走。
长长的走廊仍同被押入这里时一样，但隔几步就有的守卫却已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地上。陈月影向古斜阳望了一眼，古斜阳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于是微微一笑：“顾长老不在，真是百年难逢的好机会。当然，对不起这些守卫了。”他向她望了一眼，眸中现出温柔神色，“不过，只要是为了你，一切都是值得的。”
陈月影心中震动了一下，有些慌张地移转了目光，什么也没有回答。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于长廊的尽头。直至此时，有一间牢房的门才轻轻开启，顾锦城走了出来，向他们离开的方向凝望了良久，唇角终于现出一丝落寞的笑意。
* * *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关欣仪望着那蒙面人，目光中带着疑惑。
蒙面人一言不发地扯下了面上黑巾，线条分明的脸庞，抿得极紧的薄唇，杀气甚重的剑眉。
关欣仪面上现出惊讶之色：“武慕卿？”
“好久不见。”武慕卿微微一笑，自腰间取出伤药，道，“你的伤口……我为你敷药。”
关欣仪退后一步：“不必了。”虽然这么说，她面色却有些苍白，血一直在流个不停，令她觉得有些眩晕。
武慕卿急走上前来，轻轻扶住了她的肩头，道：“还是那么喜欢逞强，别忘了，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关欣仪向四周望了一望，忽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天山派的人会不会找到这里？”
“不必担心。”武慕卿简单地开口，已转到她的身后。
关欣仪竟然没有再追问下去，甚至在武慕卿轻轻拉下她的上衣之时也没有出声，只是握剑的手微紧了紧。
武慕卿的手指轻轻在她背上滑过，药刚敷上去的那一刹那，有种火辣辣的痛感，关欣仪咬紧了牙关。片刻之后，敷了药的地方已感到有些清凉，果然是见效甚快的灵药。
却觉武慕卿的手停了下来，半晌没有再移动。关欣仪心中忽感异样，急向前走开两步，整好衣衫，转身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武慕卿对她素有仰慕之意，只可惜关欣仪的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有楚天云一人，适才他为关欣仪敷药之时，竟情不自禁为她所吸引，以至心驰神迷，这时方才清醒，于是轻轻道：“你这么聪明，又怎会不知？”
关欣仪道：“你果然是为了加害天山掌门而来。”
“欣仪，你是明明是圣教使者，为何又要与圣教为敌？只要你愿意为屈教主效力，我相信他一定不会为难你。”
关欣仪冷冷道：“屈放华？要我为他效力，根本不可能。”
“是为了楚天云？”武慕卿忽道。
关欣仪看他一眼，道：“不错，那又如何？”
武慕卿走到她的面前，皱眉道：“你明知楚天云与圣教为敌，还要死心塌地地帮他？”
关欣仪冷笑了起来，缓缓道：“与圣教为敌？我们是奉了西域总教教主之命，前来巡查中原教务，顺便了解见教主的死因。屈放华自立为教主，现在三年之期未满，继任仪式也未举行，他能不能当上真正的教主，恐怕还是未知之数。就算我们与他作对，也不是与圣教为敌。”
武慕卿摇了摇头，叹息道：“你不明白。三年来，屈教主早已掌握了事实上的教主之权，即使你们是奉总教之命前来，凭二人之力，又怎能与整个圣教抗衡？”
“我的事，不用你管。”关欣仪冷冷道，已向外走去。
忽觉身后剑风飒然，却是武慕卿陡然出剑，急袭她身上要穴。
关欣仪急拔剑抵挡，但她受伤在先，数招之后，已被武慕卿制住穴道，动弹不得。
武慕卿还剑入鞘，凝视了她道：“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的剑法。”他和关欣仪的剑法都是见渊所授，一样的狠辣不留余地，但正因如此，他反而能够料知先机，制服关欣仪。
关欣仪怒视了他，冷冷道：“你是想杀了我，还是回去向屈放华邀功？”
武慕卿望了她半晌，眸中现出难言的神色，终于缓缓道：“我若是想杀你，刚才就不会出手救你。”
“那你究竟想怎样？”
“我只想你暂时留在这里，别再牵涉到这些事情当中。”武慕卿黯然开口，忽将她抱起，轻轻放到山洞的角落里，然后迅疾出手，又点了她身上数处要穴，这才推开洞口用来遮挡的大石，走了出去。
关欣仪静静躺在黑暗之中，全身上下只剩眼珠尚可转动，心中甚是焦急，却又无计可施。不知赶赴点苍的楚天云，是否能够一切顺利呢？
* * *
“什么？斜阳他不见了？”屈放华眉头一动，带着几分惊讶，但只转瞬之间，他已意识到了什么，急又追问，“囚禁在刑堂中的陈月影呢？”
“也不见了。”顾锦城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接着，他本人也已出现在屈放华面前。
这种淡然的态度，无形中激怒了屈放华，他眸中现出冰冷神色，道：“看你若无其事的样子，难道是你故意放走她的？”
顾锦城看着他，神色不变，淡淡道：“是谁故意放走了她，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屈放华唇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沉默片刻，忽提高了声音，向门外道：“召集总坛所有弟子，除了被分配在各处巡逻守卫之人，其他人分头追查，一定要找到古斜阳和陈月影的踪迹。”他顿了一顿，向顾锦城望了一眼，道，“你也跟我一起去。”
顾锦城一言不发，侧身让在一边，等他先走过去。然而，就在屈放华即将走出门口的那一刹，顾锦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若让你真的找到他们，你会怎么做？”
屈放华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凌厉如刀，然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已走出门去。
顾锦城却仿佛觉得，在那一眼之中，除了隐忍的愤怒，竟还有着些许的疑惑和淡淡的伤感。他想起十八年前，当时还只是一名小小剑童的屈放华，却在一次办完事回山的时候，让所有人惊奇地发现他竟抱回了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男婴，那就是古斜阳。
屈放华为什么会将古斜阳带回圣教，而且还苦苦哀求教主，将古斜阳留在教中抚养？顾锦城至今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之后的十几年间，屈放华身兼父母之职，亲手将古斜阳带大却是一个事实。
深深的无形的羁绊，就存在于屈放华和古斜阳之间。恐怕屈放华心里一直相信着，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不会背叛自己，那个人就是古斜阳了吧？
这次古斜阳为了陈月影而离开屈放华，屈放华的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片刻之后，忽又有一人悄无声息地走入房中，轻轻掩上了房门，正是云独步。
如今总坛上下，都因为古斜阳和陈月影之事忙乱不堪，就连一向遇事冷静的屈放华也因过于关切而冲动行事，这正是取回掌教信物的良机。云独步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屈放华已下令召集总坛之人，若自己太久不露面，就会引人怀疑。他平日早已留心，知道屈放华收藏掌教信物的所在，只因教中人戒备森严，这才无法下手。
忽听金钟声响，连敲了九下，这正是教中最紧急的信号，要所有无任务的人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全都汇集到正殿，于是门外各处立时脚步声纷乱，不少人都向着正殿奔去。
云独步不假思索，几步抢到床边，已将一旁墙上所挂的一幅山水卷轴掀开，一拉垂下的一根挂画的绳索，墙上已现出一个暗格，暗格中所放的正是那块乌木令牌。
他将令牌藏入怀中，目光一瞥，却见陈月影的碧玉笛也在其中，心中忽地一动，于是伸手取出，亦藏入怀中。
接下来，便要考虑如何抢在别人的前面，找到陈月影和古斜阳了吧？
救出她的人本来应该是自己，可恨却让古斜阳抢先一步。云独步的眸中现出冰冷的神色，绝不能够让古斜阳就这样带着陈月影逃出去。必要之时，自己宁可……
双手不禁紧握成拳，云独步没有发现自己面上的神情此刻是何等可怕。对古斜阳的憎恶和仇恨已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至于其中的原因——
“是不是因为古斜阳？”那一日顾锦城问自己的话忽然间回响在耳边。
哼，才不是因为古斜阳，他还没有这个资格。
那么，难道是因为……
云独步心头忽感震惊，勉强收敛了心神，侧耳细听，确知门外无人，这才迅疾无声地走出门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