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青刚躺下不久，就听到窗棂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要来找我。”
顾元青起身泡了壶茶，坐在茶桌前：“你想从哪里问起？”
温别满腹疑问，也不知从何问起：“所以你是源者，颜大夫他们都是？”
“老头是，马阳是，阿诺也是，小麒是普通人。小麒爸妈是入魔死的，老头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女，不舍得让她入源。”
“小麒没想过入源吗？”
“她啊，整天无忧无虑的。她说要给老头养老送终，担不起失败的风险。”
“哦……那你为什么入源？”
“我跟你的情况差不多，老头捡到我时我已经高烧了几日，快不行了。老头死马当活马医，让我入源把我救活了。马阳是自愿跟着老头修习源术的。”
“你的骰艺也是源术的一种吗？”
顾元青翻了个白眼：“你不会觉得成为源者就可以去赌坊赚钱了吧？”
“源有十二脉，我家修习御木之术。”
“木，生机也。除了能控制草木和草木制品以外，还有复苏之力。修习到精深处，能生死人、肉白骨。”
“老头不让我们用源术治病和赚不义之财，只可用于感受病症、对症施药。他说医者本质，不可肆意打乱世人命数。”
“我的骰艺是凭着对木骰和木牌的感应自己练的，要是能用控木之术打骰，我还费这大劲干嘛。”
温别又问：“我是属于哪一脉的，你可知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曹致说明日来寻你，多半是为了这件事。”
“曹致他们是什么人？”
顾元青道：“朝廷设有专门的府司管理源者、处理涉及源力的事件，他们是白驹卫的人。”
“白驹卫与锦衣卫并列，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锦衣卫在明、白驹卫在暗。除了隐世的源术门派，所有源者的活动都在他们的注视之下。”
温别追着顾元青问了半宿，直到顾元青烦不胜烦一脚把他踢出房门才消停。
******
翌日午后，曹致依约来访颜氏正骨堂，温别早早候在了正厅里。
“你刚入源，源力还不稳固，怎么不多睡会儿？”曹致没有半分架子，和煦问道。
”他哪里睡得着，一晚上跟顾元青那小子叽叽喳喳的，吵得老夫一夜没睡好。”
源者五感远远强于常人，有时候也是一种痛苦。
颜老头挥了挥手：“你们去屋里聊，王茂那小子差不多该醒了，都睡了六个时辰了。”
一进入厢房，温别迫不及待问道：“曹……曹大人，我是属于哪一脉的？”
曹致道：“唤我曹大哥就好，你先告诉我，关于源力你已经知道了多少？”
温别说完，曹致娓娓道来：“你对源者已经有了初步的认识。源术十二脉人兽相通，起先共分为三宗九门，一派掌一脉。后来各个宗门间分分合合，有些门派消亡了，又兴起许多新的门派，但源术始终只有十二脉，只不过各个门派擅长的方向有所不同。”
“比如颜家人源于九门之一的药王谷正统，后来颜家两支旁支与本家理念不同，离开本宗创立了新的门派万毒门和妙手堂，但他们修习的都是控木一脉。”
“蜃兽属通魂一脉，你以蜃珠入源，自然修的也是通魂一脉。”
“通魂一脉可通人兽之天、地、命三魂，神秘莫测，我可以教你修习之法。”
“你可愿意加入白驹卫，为我效力？”
温别犹豫了。
他没有什么远大抱负，一直以来的愿望不过是在河东开个老酒铺子，和徐氏安安稳稳度过下半辈子。
但白云山之行，目睹了人力面对天灾时的无力、目睹了普通人面对源兽的无力，知道了在寻常人的世界以外还有另一个世界，他第一次动摇了。
他知道王猛已经死了，死于入魔源兽的袭击、化成了飞灰。而王茂还不知道这一切，也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
也许看不见父亲的尸骨，王茂一生都不会相信他的父亲已死，始终守着一线希望度日。
如果有一日，徐氏也受到了源兽或者源者的威胁，他希望自己能有回护至亲之人的能力。
温别一咬牙问道：“加入白驹卫有多少俸禄？要离开朱仙镇吗？”
“白驹卫将士的品级比寻常将士高两级，比锦衣卫高一级，我的部门再高一级，俸禄递增。初入白驹卫，月俸七石五斗，约四两银。此外，朝廷负担你所有的修习花销。”
“至于所在地，我隶属白驹卫内的机动部门，需在河南行省范围内频繁调动，最近半年应该不会离开朱仙镇。”
曹致道：“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三日之内给我答复，到正府街震远镖局找我即可。还有一点，如非生死攸关的关头，不可轻易向普通人透露和展示源者的力量。”
难道是史玉生提过的那个东家是心恙圣手的震远镖局？
******
曹致走后，温别得知王茂已经回家了，留了口信让他不用担心。
“他的诊金我……”
“付过了。”颜小麒拨着算盘，“还给他开了几天安神药。”
“你这几日别去他家了，衙门的人会过去通知王猛的事情，他也需要时间打开心结、安抚他娘。”顾元青远远道。
“知道了！”
刚推开自家房门，徐氏的鞋底隔老远就飞了过来。
温别下意识侧开脑袋，草鞋啪地拍到了地上。
徐氏的鞋底板出手极快、角度阴险，防不胜防。这是第一次他成功避开这招家传“暗器”。
“哟，长进了，还知道躲了！”
徐氏反手抄起鸡毛掸子，一棒子敲了下来：“让你躲！让你躲！现在能耐啊，翅膀硬了，要丢下老娘自己跑山里去了？”
“城外有多乱你不知道吗？流寇猖獗、匪患不止，你这个时候进山？你跟王家那个小子能打几个？真以为自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温别不敢再躲，直挺挺站着任徐氏打：“你看，你看，我这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吗。”
徐氏打断了鸡毛掸子，也打累了，抓住温别的手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没有受伤？”
“没有。”温别讨好道，“就是饿了，想吃你煨的蜜汁火方。”
徐氏二话不说在灶台忙活开了。半个时辰不到，几样精致的小菜整整齐齐上了桌。
一整碗酥烂鲜甜的火方下肚，温别将山中见闻简略提了，隐去了源力的部分。
“猛叔死了，死在白云山里，葬身兽腹。”
徐氏的筷子顿了下：“怪不得你今日想吃蜜汁火方。”
今后，再也没有人会给他们家送火肉了。
“唉，孙氏以后的日子更难过了。今年我给你多添几身衣裳吧，你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
“娘，我没想过娶媳妇。”温别试探着开口，“如果说我找了份差事，一个月有四两银……”
“什么差事一个月能有四两银？七品的月俸才有这么多！是坑蒙拐骗还是打家劫舍？”
“我哪有那个胆子！我是说如果，倘若我可以在镖行干个文职，能有四两银，你觉得如何？”
徐氏怔怔望着他半晌，眼里突然落下泪来：“这当然是好事！自家养的母鸡终于会下蛋了，为娘深感欣慰。”
温别双手按在徐氏的肩头，一下一下轻轻敲着：“那我到时就给家里请个伙计，帮你一起酿酒。你得了闲可以多看几场帽子胡同的皮影戏。”
“不需要。到那时我还乐得清闲，少酿些就是了。竹叶青是咱家的独门秘方，不能教外人学了去。”
“那我请个短工帮你跑腿总成了吧？”
“八字才划了个撇呢，真找到这样的好差事再说。”徐氏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