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晚上，管然几乎没有睡着，翻来覆去，他一直在想，想着他的学生，想着她像梭鱼一样圆滑的身体。
他克制自己太久了，这种带有严重自虐性质的克制已使他的身体受到了损伤。他自感精力一天不如一天，甚至有了神经衰弱的症状，连看书时都感到头昏。他想她，他太想她了，他在心里大声的说着爱，爱！只有这个字能缓解他的膨胀的欲念。他的欲念是那样的强烈，强烈到不正常，这让他感觉到了绝望和恐惧。这是爱么？他反过来质疑这个他从不太去想的词，如果这不是爱只是欲望，只是肮脏的如同排泄物一样的欲望，那么他可以考虑用同样肮脏的手段解决这个问题。可是当他真的这样解决后，一种更加痛苦更、加绝望的东西猛地涌了上来，他叫喊着她的名字，痛苦的抽搐了起来……
办公室里，学生就坐在对面。他的触角一直想伸过去，他甚至想用自己的脚碰触一下学生的脚。往常，他不经意地伸一下腿，碰到前面的硬物（鞋底或者桌子腿）或软物（裤脚或腿肚子），女教师都会恼火而警惕地看他一眼，触电般地迅疾把腿收回，看他有什么不良的动机，这时，他就想笑。可现在，他希望自己的脚能毫无察觉地碰一下学生的脚，最好是腿。他感觉到自己身体中的所有细胞都像电泳中的离子一样在向对面聚集，这力量太大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的肌肉似乎都被拉得变了形，他让她赶紧走了，他害怕自己的失态。
学生走了，老师的眼神还定格在门框处，那里曾有一个他梦想中的金苹果。老师，他为什么是她的老师，老师和学生，师生之恋，在他刚进这所学校时几乎没有想过。在他看来，那是带有一种乱伦倾向的危险关系，直到现在，他的脑海里这种观念还相当的根深蒂固，为此，他宁可折磨自己的身体也不想让这种关系变成现实。在她的面前，情欲是肮脏的，是无法放上席面的边角料。他知道自己再稍微地主动一点或给自己的学生一个更为明确的信号，他所预想的一切就会变成现实，可他不能。他知道这种关系一旦进入到那个层面，就没有收回的余地，那是一种不可逆转的化学反应，所有参与的物质的化学性质都会发生质变，他害怕这种过于剧烈的变化。
在人缺乏真正的清醒的时刻，比如说早晨刚睡起，管然也曾为这段感情设计出一个较为美满的结局：他和通情达理的妻子顺顺当当地离了婚，他和他的学生远走他乡，在一个没有人知其底细的地方幸福地生活着……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为完美的结局，其他的超过这种假想的计划都需要一个更为聪明的大脑中的超现实主义思维。比如说：他花两块钱买的彩票中了五百万，他悄悄的给妻子撇下二百五十万之后和自己的学生前后神秘地失踪了。而在此之下的所有结局都让他不寒而栗：妻子寻死觅活，而自己的名声也因和学生之间的桃色事件彻底地臭了，女教师惊恐地坐在他的对面，大睁着眼睛，提防着面前久违的色狼；“王老五”在身后吹着欢快而动听的口哨……后来他被学校开除了，而自己除了教书之外一无所长。最后，这个可怕的消息传到了远在异乡的父母那里，一辈子身为中学教师的父母如何能承受的起自己当大学老师的儿子突然间变成了一个为人所不齿的人。每当想到这里，他发烫的肉体就能感受一次理智的清凉。可这次，这种带有恐吓性质的推理却没有起多大的作用，半夜起来，他想找水喝，隔壁一阵奇怪的响动又让他的思维变得活跃起来。先是听到两声四川麻辣味的高低音，接着是几声带有夫妻肺片韵味的尖叫，随后就是一阵极富音乐旋律的床板咯吱咯吱的晃动声，尾调是两声结合了秦腔和歌剧《图兰朵》中咏叹调的奇妙高音……这是两个新婚教师颇具特色的保留节目了，只是，只是他们为什么不能买一个更加人性化的席梦思，而非要领学校免费发的那种劣质单薄的木板床！？
二十分钟后，这种声响才渐渐的消失，管然的头脑却更加的清醒，越发睡不着了。躺在床上，他用被子将自己紧紧的裹着，他要把自己的思想和欲念紧紧地龟缩在躯壳之中。这不是情欲，这不仅仅是情欲！如果单单是情欲的话，找个角落宣泄下或者干脆让它自生自灭就行了。刚才，隔壁的那对小夫妻颇为出彩的合作不但没有激发起他的**，反而让他有点忍俊不禁。肉欲是可笑的，是毫无理性的活塞式往复运动，是虚张声势的虎头蛇尾。现在，他就躲在暗处，躲在这情欲之后，如旁观者一样审视着自己，审视着这情欲。情欲是乏善可陈的。它只是我们体内爱捣蛋的一种荷尔蒙猛地窜高了，它不像物价或者薪酬，高了就不容易下来，它会很快的掉下来，就如女教师最近踏入的股市一样不断地创出新低。到那时，亢奋的情欲就变成了绵长的疲劳、低迷以及无法排遣的空虚，老师现在就坚信这一点，他想用意志的力量来切断情欲，切断一切，慢慢的，他觉得自己真的做到了、切断了……
临近天明的时候，管然才昏昏地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快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饭堂里，管然悠闲地抽着一支烟。他的眼神若有所思地向那一片学生扫去，却没有看见齐羚，他有点忐忑不安了。难道她又去了那家餐馆？她明明拿了那两千块钱……不行！老师有点坐不住了。不一会儿，学生们都吃完了饭，纷纷地往外走，厨房的大师傅都开始摇晃着明晃晃的大勺收工了。老师终于按捺不住，腾地站起来，虚幻的脑海里又回映出学生临出屋时撂给他的一句话：‘钱我一定还你！’这个傻孩子！老师有点心疼，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走出餐厅，径直朝校门口走去。
餐馆的女老板见了他一愣，以为是和昨天的事有关。“她没来吗？”老师盯着她的脸，“没、没有！”女老板慌忙摇手。他相信了，转身走出餐厅。
外面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路上到处是三三两两的学生。“老师好！”有人在和他打招呼，他眯缝着眼睛看清了，是他的得意门生袁阳。“怎么一个人转呢？”他觉得自己的问话有点怪。“哦，随便走走……”学生有点紧张。他回过头，看着学生的背影，当年他也是这样一个让老师喜欢的学生吗？只是，只是当年他没有喜欢上一个喜欢老师的女孩。老师现在确信：
袁阳和齐羚之间没有什么，他只是在追求她，要是他们之间真的两情相悦的话，老师说不定真的会选择退出，毕竟他们是合适的，他想自己有办法成全他们。
回来时，管然买了一袋子橙子和苹果，这一段时间，妻子不在，他也忘了每天吃水果，早上起来刷牙时，牙龈有点出血，可能是缺少了什么维生素C。
回到宿舍，老师一边削着苹果，一边看着电视，吃完苹果又觉得无事可做了。他抬头不经意地看见了那幅结婚照，不知为什么，他不愿意看见照片上两个人都有点怪异拘谨的笑，想把它收起来，上一次她进屋时就是看见他拿着这幅照片才会转身离去的。老师站上板凳，将巨大的相框拿下放在大衣柜的顶上，上面再盖上硬纸板。所有的一切做完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觉得相框去取下的位置留下一大块白色的印记，这印记看上去就像一个人皮肤上突然冒出一块大的白斑，白斑就白斑吧，他索性不去理它。
躺在床上，他的脑海里还在想着齐羚。她没有吃午饭吗？现在她有了钱，会不会在外面认识其他的人！老师有点担心。打开电视，又莫名其妙地关上，电视节目无法吸引他，他的思路毫无头绪。看看表，已快三点了。他想躺下来睡一会儿觉。蒙眬间，好像听到有人敲门，猛然惊醒，是有人在敲门！他侧起了身，“进！”他急急地喊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些奇怪的颤音。
门开了，他的眼前一亮，是他一直想着的学生。学生笔直地站在门前，她今天好像又漂亮了许多。“老师”学生叫了一声，声音听上去有点发颤。“坐吧”他先翻身坐起，忙用脚勾床下的鞋子。“今天中午……”他的话说了个半截就停住了。学生听明白了，知道他要问什么，淡定地笑了一下。“我吃了包方便面。”“会伤胃的。”老师随口说出，并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好。学生不吭声了，他也一下子没有了话题。“看电视吧。”他把电视又打开，有电视响着，总能让气氛不至于过于僵硬。学生走了过来，坐在通常她坐的那张凳子上，把背影又留给了他。
老师依靠在了床头上，现在他的姿态有点出奇的随意。他抽出了一支烟，啪的一下点上，只是觉得自己拿烟的手指微微的在抖。学生弓着腰，手里握着遥控器，老师惊异地发现学生的背后裸露着一截金色的皮肤。可能是上装太短了，甚至能看见腰间果绿色的内衣，牛仔裤没有系腰带，被裤腰紧紧束缚的皮肉微微地有点隆起。管然慌忙将眼神移开，他害怕那道金色的亮光，那亮光一瞬间就将这个房屋点亮了。
电视上一个访谈节目好像吸引着齐羚，可她的注意力却一直在身后，她在等待着，等待着身后那只缓缓迫近的猫。现在，她感到脖子有点紧，像是被一只手从后就掐着，拿着遥控器的手心里沁满了汗……不用回头，她就能感觉到身后的一举一动。一个姿势可能坐的太久了，齐羚稍微挪动了下身子，目光不由自主的朝门口扫了一眼，门好像关着，她记不起自己刚进来时门是否被带上……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跃动，身后的老师好像消失了，没有一点声息，她想回头看一眼。
“作业做完了吗？”身后突然的发出的声响把她吓了一跳。“完了，没有，明天做！”她说出来了又不想撒谎，她知道老师的真实目的并不是要问她的作业。不过，说过这话她自己感觉好了点。
“老师你说我们以后好不好找到工作？”这时，她终于扭过头，大睁着眼，双目直视着老师。
“应该可以吧。”老师的目光在躲闪。他是真的没有把握，现在毕业的学生这么多，本科大学生工作都不好找，大专学生找工作又谈何容易。“那我们能分到哪里呢？”学生一直直视着他的脸。
“你想分到哪里？”老师试探着问了一句并开始回应她的目光。他发现她的目光今天有些游移不定，可这无法深究，因为他自己的目光本身就很飘忽。
“就在这附近！”学生脱口而出。这附近？这附近是有一个厂，只是效益不好，不一定缺什么人，不过他也不想告诉学生这个。学生不再问了，又把头转了回去，换了一个台，现在变成了一部电视剧。学生微微地扭了一下身，他以为她要站起离开，手指上的烟差一点掉下。床单上已经有了两个烟头烧过的窟窿了，他把烟又重新拿稳。这时，管然突然想起中午买的水果。“吃点水果吧？”他站起了身，“不，我不吃，我才吃过，真的！”学生慌忙转过头！“吃过？”他愣了，他却看见学生已站了起来。“老师，我能不能在您这儿洗个澡，学校的澡堂今天不开，天又太热……”学生头低着语速很快，好像这话是对着地板说的。
洗澡？他没有听错，可他又觉得自己听错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头嗡的一下变得很大，像一个被猛地吹起来的气球，嘴巴大大地张着。学生以为老师不同意，低着头拔腿想往外走……老师却突然发音了，他的喉结在痉挛地颤动了一下后发出了一个怪异的声音：“洗吧，现在有热水，只是没有新、新毛巾……”“我用师母的就可以。”学生简明地打断了他的话转身从容的朝里面的淋浴间走去。“东西里面都有，这儿有一条新的毛巾。”老师慌忙从衣柜的抽屉里扯出一条单位才发的白毛巾扔了过去。
“谢谢。”学生依然没有看他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