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秋日大婚
他的掌心那样暖,盖住她冰凉的手背,却盖不住她日渐苍凉的心。
她一低首,眸底还未酝酿的泪,翻滚着滴落在他的手背之上,碎成无数片,那样炙热的温度,让他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
“晓言……”
他的嗓子微微有些哑,唤她的语调,似在拼命克制某种痛楚,眸底是一片即将分崩离析的平静。
“让我喝吧!”
她的右手,覆盖在他的手上,一寸一寸,坚决而缓慢的将她拉离开自己的手背,她看见他的眸,从最初的云淡风轻,渐渐演变成现在的风卷云涌,可是,此刻,她不想理,也不愿理,她只是想醉而已。
“晓言!”
他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带着剧烈的痛,眸底是天翻地覆的怨,是的,此时此刻,他真的怨了,真的恨了。
他听见了她低如呢喃的自语,原来萧清风不是仙人,等了那么久,终究是会怨,会恨,会恼,会嫉妒,会难过。
燕无痕,不是他与她相遇的不够早,明明他认识她在先,明明曾经她说过要嫁给他,只是为什么,后来,她要忘了他?
“晓言,你为什么要一次一次的拒绝我?!”
他愤恨的低吼出这一句,双手紧紧攫住她的肩,恨不得十指都扣进她的肉里,扎进她的血液,与她永远的化为一体,同根同生,不离不弃才是最好。
就算她会痛,也在所不惜。
可是,莫晓言丝毫不觉得痛,只是带着笑,望着近在咫尺的他,轻声道:“我不会再拒绝你。”
她的声音那样轻,轻的像从未出现过,像柳絮飘在空中,一吹便散。
萧清风怔住,眸光复杂的盯着她的容颜,可是,那个女子,依旧是在笑,她看不到他的伤,感觉不到他的痛。就算脸上是一片冰凉的泪意,她依旧是勾着唇,笑的分外开心。
可是,这样的笑,分明就是无声的哭。
萧清风缓缓闭了眼,再次睁开眸子,依旧是琥珀色的瞳仁,淡然的眸光,丝毫没有之前戾气急躁的模样,望着眼前的这个女子,他将手伸过去,轻轻的抱住了她消瘦的肩。
“对不起!我再也不逼你!”
她的泪,润进他的衣服,****一片,温热的触感,贴着他的肌肤,让他心底软成一片,然后再最柔软的时候,一把锋利而坚硬的利器,狠狠扎进心脏。
那样疼,疼的全身的肌肉一遍一遍的痉挛着,疼的全身的骨骼似乎都粉碎成齑灰,那样的痛彻心扉,叫人绝望。
他甚至连再次擦拭她的泪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莫晓言却在此时,却用最冷静的话语,最薄凉的语调,打破他的凝想,让他整个人的脑子一瞬间被炸开。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在一起,他深深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哑着嗓子问道:“你、说什么?”
是他听错了吗?可能吗?
可是,她,笑着摇头,带着泪意的眸子凝视着他,清冷的声线再次重复道:“师兄,你娶我好不好?”
怎么会不好呢?他试着蠕动嘴唇,可是巨大的惊喜让他说不出话来,就算知道她并不是因为爱他而嫁给他,他依旧欣喜若狂。
他的时间很多,他的耐心还有,就算需要耗尽一辈子,他会一直等下去,等她真正爱上他。
萧清风温暖的手急切的寻到莫晓言冰冷的手,想让自己的心平定下来,可是她,笑着闭眼,手指擦过他干燥而温暖的掌心,昂首,再次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他的手,就这样停滞在空气中,再也不得前进分毫。现在的感觉,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开心,明明心里是难过的,可是,偏偏还混着欣喜,扯动嘴角,是那样无力,心底压抑的喘不过气来。这样的感觉,混乱而糟糕,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莫晓言此刻微微有些醉了,脸颊升起一抹红晕,似打晕了的胭脂,染尽了如雪的肌肤,她喘着气,看着逐渐西垂的落日,喃喃道:“往事已成空,还在一梦中……”
转首,她看着一动不动的萧清风,嫣然一笑,说不尽的妩媚风情,放声道:“原来,人生皆空……”
她的声音很大,飘在湖面,似乎都惊起一层皱褶,西垂的落日,点醉了整片天空,如火一般,映在水面,与天一色。落叶与飞花缠绵在一起,酒香混着桂花香,蔓延了整片天地。
她白色的裙裾被风吹开如扇,如丝的秀发混乱的散开,有些因为泪水贴在****的脸侧,看起来显的非常狼狈,可是,此刻的她,不管不顾,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不断的将酒水,送到唇边。
萧清风终于苦笑一声,来到她的面前,扶住她的肩,眸子望进她的眸中,沉声道:“晓言,若你不愿……”
“不!”她的手指飞快的捂住他的唇,带着酒香的呼吸,洒在他的脸上,“我为什么要不愿?从小,我就想嫁给师兄……师兄还要我,便是兴庆,我凭什么不愿?!”
“你明明知道,儿时,你对我的情,根本就不是……”
可是,他的话,哽在喉咙间,再也说不出来,因为莫晓言可怜兮兮的看着他,瞳仁中是一片哀伤的绝望,就像是即将临死的小兽,挣扎在生死一线,若他在说出一句,她便是永不超生的毁灭。
“师兄,连你也不要我了么?”
她的声音轻悠悠的,双手抱了抱肩膀,突然觉得冷,寒到心髓,如果连萧清风都嫌弃她,那么这个世上,还要谁会要她?
若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替她疗伤的人,那必是萧清风。若这个世上有谁不会放弃她,那必是萧清风……可是,有一天,连他都不要她了,那她要怎么办?
他叹一口气,揽她在怀,永远都是拿她没辙,从小她就知道,什么是他的死穴。他低头望着她,苦笑着:“你总是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谁叫你是师兄!”她笑着反驳,眼角却飞快的落下一滴泪,湮没在空气中,一闪而逝。
“是啊,谁叫我师兄!”他感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道:“若有下辈子,换你来当这师兄!”
她点头,昂首,又是一杯酒。
天色渐黑,夜色正浓。月光如雾,洒了一地,飞花流淌在月光中,似梦似幻,花香酒香,掺杂在一起,醉了整个心房。
萧清风给自己执一杯酒,看着醉眼朦胧的她,笑着淡淡道:“今夜,我便陪你醉一回!”
与她同样的一饮而尽,他喝的更急,喝尽之后咳嗽的脸颊通红,似她一般,醉了眉眼。莫晓言看着他笑,举杯向他晃了晃,身形摇晃间,酒水已尽。
月色如水,秋蝉一片,点点飞花间,那个女子与那个男子,纵情在酒水间。女子一直在笑,而男子安静的喝着酒,只是偶尔望向她。
最后,女子终于醉了,伏在石桌上,泪流不止,口中喃喃唤着一个名字:“无痕……无痕……”
而男子,早已靠在石柱旁,沉睡过去。
地上是被打翻的酒坛,酒水流了一地,顺着石阶,滴落在湖里,滴答滴的,一圈一圈的涟漪,滴答滴答,夜,就这样慢慢过去。
翌日。
莫晓言睁开双眸之时,天已大亮,微风徐徐,蒙着一层薄沙的窗户透着暖暖的日光,缕缕的幽香,慢慢穿过细小的漏缝,沁进四肢百骸。
手扶着额头坐起来,醉酒之后醒来,头脑果然是昏昏沉沉的,双眸发昏,她眯着眼向前望去,只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雾,片刻之后,眼前的一切终于清晰起来。
梳妆,清洗,一切安置妥当之后,莫晓言刚准备出去,雪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醒酒汤过来了,见她醒了,开心着笑道:“晓言姐姐,你终于醒啦!”
莫晓言不觉莞尔,点头问道:“师兄呢?”
雪儿暧昧兮兮的眨了眨眼睛,黑白分明的大眼说不出的灵动可人,“晓言姐姐,你才刚醒,便想庄主哥哥了噢!原来那个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真的!”
她摇头晃脑的念,故作正经的模样,更是让人忍俊不禁。
“你呀!”莫晓言好笑的捏了捏她的脸,“人小鬼大!”
雪儿吐吐舌头,将醒酒汤递过去,示意莫晓言喝了。见她喝完之后,道:“晓言姐姐,我先出去啦,琴儿约我去荡秋千呢!”
她提着裙裾向外跑,温暖的阳光流泻了她的全身,稚气的脸显的格外朝气,到门栏处,她突然停下来,对着莫晓言挤眉弄眼,“忘了告诉庄主夫人,庄主哥哥现在在听雨亭呢!”
随后,一溜烟便跑开了,莫晓言只得摇着头笑,慢慢向外走去。
远远的,便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束手而立,她再向前几步,那个身影突然转过来,双眸定定的望向她,勾着唇浅笑。
莫晓言突然觉得温暖,他的眸光,隔着精巧的四角亭台,隔着重重垂下的杨柳,隔着波光粼粼的湖水,隔着漫天飞舞的桂花,似经历了千山万水般来到她的面前。
她突然就笑了,在这漫天芬芳中,看着那头遗世独立般存在的男子,对着她,浅浅而笑,眸光中,是脉脉柔情。
心境刹那变的明朗起来,有这样一个男子,不离不弃的守在她身边,不属于她的,还是忘了吧!忍不住步履也跟着轻盈,三步并作两步,不多时便行至听雨亭,刚抬眸望他,便听见他问:“头疼吗?”
莫晓言摇了摇头,带着他笑,眼眸干净的没有一丝阴霾,阳光射到她的瞳仁中,灿烂的如五彩琉璃,缤纷夺目。
萧清风突然就痴了,望着台阶下的她,阳光在她身上投下一圈潋滟的阴影,或明或暗的,显得温暖而美好。
“师兄?”
莫晓言出声唤他,见他依旧呆立在一旁,抿着唇无声的笑了笑。
“……清风?”
些许迟疑,柔柔的女声这样换他,萧清风猛然惊醒,再看她时,她已是拿背对着他,耳朵染上些许的红,更映的她肤白胜雪。
萧清风心神一动,一步向前,不可置信道:“你刚才唤我什么?”
莫晓言不答,只是回过身来,低声问他:“你会娶我吗?”
“晓言,你真的愿意……”
“我愿意!”
他的话还未说话,便被她急切而迅速的打断,她看着他,眸光里面清清楚楚写满了坚定,启唇一字一句道:“我莫晓言,嫁萧清风,一世不悔!”
“可是……”萧清风欲言又止。
“没有可是。”她抬头看着他笑,浅浅的笑容,就那样望着他,明而亮的眸子,带着小兽的无助与坚持,“师兄,你会等我吗?”
萧清风终于笑了,宠溺的望着她,轻声叹道:“我怎么会不等你呢!”
“我会爱上师兄的。”她迟疑着一步,然后慢慢走向他的怀抱,费力的伸出手揽住他,声音带着某种坚定,轻声道:“师兄,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以后的某一天,我一定会爱上师兄,我嫁给师兄,真的不悔!”
“下个十八是个好日子呢!”他的脸带着些许红,声音也低下来,其实自己心里是欢喜的,今早便已查好了黄道吉日,只是心里终究是心疼晓言的,怕她只是一时胡话,更怕自己希望落空。
她望着他,轻轻的笑,“一切都交给师兄,我只管做新娘子……”
她的话未完,便消失在他的唇畔,他突然吻住她,细而密的吻,零零碎碎的铺天盖地而来,带着炙热而缠绵的情。
她睁大眸子,眸中薄薄一层涟漪,在阳光下一分一分破碎,最后,终于缓缓闭了眼,头微微扬起,满头的银发突然如雾一般,在风中漫开,在阳光下一根一根,晶莹透亮,美的不可万物。
就这样吧,她淡淡的想,眸中还未流出泪,已经悉数溶进血液里,永远的消失在眸底。
一晃这个月便过去了,十月初莫晓言试了嫁衣,红而艳的锦缎绸子,一层一层,复杂而华丽。大片大片繁盛的鲜花,绽放在裙裾上,簇拥着用金丝线绣的戏水鸳鸯,以示百年好合,多子多孙之意。
莫晓言刚穿在身上,雪儿便猛地推开门,外头萧清风看着一身嫁衣的她,无声的笑,眸中写满惊艳。
很快,德武年,十月十八,水月山庄庄主大婚。
这一日,阳光明晃晃的,耀眼的刺目,天空蓝的如滴水的翡翠,一丝云彩都没有。大片大片的枫叶染红了整个秋水山庄,浓郁的桂花香,沁润了整片天地。
震天的炮竹声响,伴着似乎永不停歇的鼓乐声响,整个秋水山庄一派热闹喜庆之象。
莫晓言支着耳朵,细细的听了好一会,才听清吹奏的是《百鸟朝凤》。
身后的喜娘正用白玉象牙梳一遍一遍,极其耐心而轻柔的打理着她的满头白发。那一根一根纤细而柔韧的发丝,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
“一梳梳到底。”
喜娘在她身后轻轻念着,那白玉象牙梳子在她头顶,毫无阻拦的梳到发梢,象牙白玉温润的光,映衬着她如雪的发丝,美的炫目。
她透过铜镜望向身后碧穹如洗的天,漫天的桂花飘在空中,偶尔有几片火红的枫叶随着桂花在风中无声的缠绵,窗外梧桐枯燥的枝桠下,一阵清风而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一时间,只觉得满目都是迷乱的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