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永生不见
莫晓言沉吟,而后点点头。
踏出屋子,才看清天是如翡翠般的蓝,没有一丝云,看起来高远而辽阔。整个空气中有落叶萧索的气息,混着阳光清新的味道,分外好闻。
风不大,只是丝丝柔柔的吹着,但是却极其冷,袭进肌肤,似要凉进骨子里。
莫晓言抱了抱胳膊,朝掌心轻轻哈气,眯着眼朝前面望去。
错落有致的楼台亭阁,昂长曲折的走廊,盛放的君子兰,微起波澜的水池,一切都在阳光下散发着微微的光。
一路慢行,风撩着她的发丝,触着她的肌肤,带着几分痒。阳光正好,暖暖的,似乎还带着几分香甜,倾斜而下,一切都明亮而美好。
转过一个长廊,远远的看着一行人缓步而来,为首之人,容貌娇美,上扬的丹凤眼,流露出自然而然的媚气。
莫晓言一愣,脸色有些苍白,步子再也移不得分毫。
许晚秋抬起眸子,正好看见莫晓言呆站在走廊中,不由的唇上浮出一抹冷笑。
只觉得连阳光都寒冷起来,手脚也一片冰凉,那笑,冷的如寒冰,双眸之中写满清清楚楚的杀意。
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隐约着淡淡的香味袭来,阳光明晃晃的耀眼,却照不进屋檐低下的阴冷。
许晚秋一手捂唇,可怜的睨她一眼,一声轻笑逸出,轻声道:“再来也不过是她人替身,任你如何装病,也不过是可怜你,而不是疼惜你。”
莫晓言脸色一瞬间变的苍白如纸,牙死死咬住唇,许晚秋见此冷哼一声,唇边的笑更加灿烂,不再理会莫晓言,扬长而去。
待许晚秋走远,素云才担忧的问了一声:“姑娘,你要紧么?”
莫晓言僵硬的摇头,向前走了几步,扶住栏杆,忍不住低头轻笑。终其一生,她都摆脱不掉替身二字,不过是替身,有何理由伤心?所以她不哭,不哭,只是觉得好笑。
素云心里更加担心几分,道:“姑娘,你若不开心,我们便回房吧!许晚秋的父亲是正一品的大学士,王爷暗中的很多人都是他的门生,若她并不伤害姑娘性命,我便帮不得姑娘!还请姑娘莫怪!”
莫晓言点头,这一切,她又如何不晓得?若所有人不以伤害她性命为前提,她便可以任所有的人欺得,骂得。燕无痕说他爱她,他能有几分爱她?他又是如何爱她的?可笑,真可笑。
她往外走去,只觉得整个人在阴影里冷的发抖,外面阳光正盛,为何她感觉不到一丝暖?踏出长廊,她仰脸面向天空,慢慢闭上了双眸。
柔和的脸庞,渡上一层温暖的光晕,肌肤看上去更加吹弹可破。她的唇,缓缓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并无多少血色的唇,在此刻也泛着水润的光泽。
素云在此刻突然明白为何她的笑突然柔和了几分,为什么她会对三王爷动心。因为她喜欢温暖,在她最落魄的时候,也只有王爷给了她温暖。见到她真开心,心底便有几分放心。她的仰脸的弧度,看起来格外优美,闭上的眸子,看起来安静而祥和。
这样的女子,真的算的倾世之姿,不论何时何地都是极美的,王爷与她,真是一对璧人。
莫晓言睁开眸子的时候,素云正看着她,有些发呆,样子看起来倒有几分可爱,忍不住抿唇笑了笑,坐在一边的石凳上,双手托腮。
这样盯着一个地方久了,慢慢便有些困了,莫晓言趴在石桌上,慢慢陷入梦里去。
阳光照的她很暖,脸颊上似乎都晕出一圈淡淡的红晕,只是她的手指,依旧是很凉,很凉,贴在冰凉的石桌上,没有丝毫温度。
隐约着,听到耳畔有人轻声道:“怎么就这样睡着了呢!”
语气并不太好,但是,充满了宠溺之情,似乎她的发丝从一双温暖的手指中穿过,他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轻轻笑着。
睡梦中的她也忍不住跟着笑,头蹭了蹭他干燥的掌心。
其余的话,她便听不大清了,只断断续续听到:“……半个月前……未死……逃脱,下落不知……这几日……请君入瓮……必死无疑……”
身子被腾空,她自动的在他怀里寻一个位置,继续安然着睡过去,似乎那个男子颇为无奈,在她耳畔呵气如兰,轻声唤她:“小哑巴!”
就这样好梦到半夜。
醒时,天已经黑透,莫晓言推开窗户,天际挂着几颗璀璨的星辰,月亮看起来圆又亮,月光如流水般泄下来,给白玉窗柩渡上一层泠冷的光,惨白惨白的渗人。
室内的熏香突然变的很淡,却格外好闻,白玉翡翠雕刻的莲台上,一支蜡烛已染到一半,火红的焰心,一跳一跳的闪耀着。
室外没有灯火,整个天地看起来只有一点微光,树影婆娑,深深浅浅的黑影,朦朦胧胧的,一切都显得异常静谧。
莫晓言摸了摸肚子,觉得有点饿,突然一只手从窗口伸进来,迅速捂住她的唇,一个火热的身子飞进来,揽着她的腰将她抵在了墙上。
四眸相对,莫晓言一惊,大脑轰的一声,只剩下一片空白。
竟是宇文廷。
宇文廷的脸色有些苍白,见她,却扯开一抹淡淡的微笑,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烁着灼灼光芒,在她耳畔轻声道:“晓言,我就知道你没事!”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迷离而低沉,似乎在努力克制某种情感。
莫晓言忘记了言语,只怔怔看着自己苍白的容颜倒映在他异常澄亮的瞳仁里,里面是一汪如水的柔情,浓的如三月暖阳,要将所有的阴暗委屈都驱除干净。
他粗糙的手,紧紧扣住她纤细的腰,胸膛与她贴的很近,近的可以听见他略微急促的心跳声和微微紊乱的呼吸声。他的头在上面低低的凝视着她的脸,眉梢染尽倦意,瞳仁却晶亮如星辰,整张脸被渡上一层暖色,连漆黑的发丝都带着几分暖意。
他好笑的看着她呆呆的模样,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丫头,你怎么了?”
莫晓言身子一僵,一双眸子睁的老大,猛地一把推开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站直,冷声道:“不要碰我!”
原来那一切竟是真的,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所谓的梦境,原来那一切都是真的,她明明记得,却偏要自欺欺人的忘记。
“晓言?”宇文廷向前一步,有些疑惑,看着她清亮的眸子,他终于明白过来,半晌之后,他的表情终于平静下来,峻冷的脸隐约带着一丝苦笑,缓缓道:“你都记起来了!”
“是。”莫晓言仰脸看他,眸光陌生而疏离,没有丝毫感情,她的背挺的笔直,如一支锋利而笔挺的箭,带着凌厉的锐气。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不欠我了。”
“你不恨我了?”宇文廷轻声问。
“恨!”她看着他的眸光终于不在平静,翻涌着剧烈的恨意,厉声反问道“你要我如何不恨你?宇文廷,你毁了我,我要如何不恨你?”
宇文廷沉默,眸光复杂的盯着她,眸子如风起云涌,一下子变幻莫测,深邃的叫人看不清。他的唇紧紧的抿在一起,眸光如炬,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半晌之后,他淡淡道:“若我死,你会不会原谅我?”
他的话语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看她的眸光炙热而认真。
“就算你死!”莫晓言的话,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宇文廷终于笑了,眸光柔和,看着她轻声道:“若你还没记起,今日我便会带你离开。从此天高海阔,任我们四处逍遥去!可是,可是……”
他的语气渐渐低下来,最后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在唇里反复咀嚼,却依旧是生生咽了下去。他看着她的眸光,如燃烧烬的火焰,在一刹那的光华之后,迅速的熄灭。
“莫晓言,若我死,你会不会记得我?”
宇文廷的眸光转向窗外,轻声问她。
“我恨你!”莫晓言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字字清晰。
“那他呢?你恨他吗?”宇文廷问。
“恨!”并没有任何犹豫,莫晓言答。
“既然恨,为什么你不离开?”宇文廷终于再次笑了,眸光看着她,分外柔和,“莫晓言,你的轻功可以算的上天下第一,若你要离开,有谁可以阻止?”
“离开?!”莫晓言冷笑,“我早被不知不觉种下了软筋散,我要如何离开?”
“你的医术并不差,当初,你可以解得,为何你现在解不得?当初你可以弄到解药,为何你现在弄不到?”他笑着问,语气不急不躁,一丝澄亮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最后他低声问:莫晓言,你真的想离开?”
莫晓言的背紧贴住墙壁,一张脸煞白。冰凉冷硬的墙壁透过厚重的衣袍,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的身子微微有些抖,牙齿死死的咬住了双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莫晓言,若我这次帮你,你会不会少恨我一点?”他看着她温柔的笑,如寒潭般的眸光突然深邃的让人无法琢磨,不待莫晓言反应,他高声道:“燕无痕,你出来罢!”
刹那,四周一片灯火摇曳,漆黑的夜空被烛火照耀的如同白昼般明亮,一重一重的人影显现在火光下,灯火阑珊处,燕无痕一人站在那里,俊美的宛若的天神的面庞被火光照的很暖,他勾着笑,眼眸处霞光流转。
莫晓言僵硬的抬起头望向燕无痕,人影如潮,灯火似梦,一切都变的模糊起来,只有那头对着她浅浅而笑的男子,清晰而明朗。
他朝莫晓言眨眼笑笑,眸光转向宇文廷,神情间尽是嗜血的杀意:“宇文廷,今日之事,本王不会谢你。你,必须得死!”
宇文廷笑着凝视着莫晓言,眸光温柔而缠绵,周围的一切都离他远去,他的眸光中只剩下这个风华绝代的白衣女子。
似乎又回到那个辽阔无边的草原,他与她策马驰骋,纵声大笑。她窝在他怀里,楚楚可人。
人生似梦,他所拥有的幸福,不过是镜花水月,终成空。
“丫头。”他突然出声轻声唤她,带着一丝不着痕迹的痴迷与不舍,“今日之后,你便和燕无痕离开京城吧!”
不待莫晓言说话,他已经飞身向燕无痕而去,手中赫然握着一把锋利的长剑。
“燕无痕,今日便让我们决一死战吧!”
“放箭!”燕无痕冷喝。
漫天箭雨破空而来,密密麻麻,黑压压遮住了头顶漆黑的夜空。星辰黯淡,月光凄迷,只看见漫天的灯火,一重一重的人影,尖锐而锋寒的长箭。
那个矫健的人影潇洒的挥洒着手臂,将一波一波的箭雨挡下来,他的眉宇间,没有丝毫慌乱,幽深如寒潭的眸子,灿如烟花。
莫晓言颤着身子从墙壁上滑下去,将头埋在双膝之上,不愿再看宇文廷做困兽之斗的厮杀。耳畔是猛烈的风声,将窗户吹的猎猎作响,室内的烛火一跳一跳的,忽明忽暗,然后,突然熄灭了光华。
室内的光亮黯淡了几分,窗外的灯火映透进来。莫晓言蜷缩的影子,被拉的很长,直到弯着倒映在墙上。她洁白似雪的发丝闪烁着火光橙色的光,白色的衣裙,在她身侧散开似颓败凋谢的莲。
原来,这一切是早就预谋好的。燕无痕传她病重,所以今日许晚秋见她会说,就算是你病重,也不过是可怜你。所以宇文廷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我就知道你没事。所以她房间的熏香,会在今日换上淡淡的迷香。
原来,她依旧是棋子。原来,她与他之间,永远都有着阴谋算计。
她恨宇文廷,那么恨,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希望他死。他救过她多次性命,可是,她从来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看。
她爱的人,永远都是伤害她的那个。爱她的人,没有一个人落的一个好下场。萧清风被逼的出家,而宇文廷,会死。可是,宇文廷明知道是送死,却依旧出现在她面前。这个世上,为了她舍弃性命除了他,便再也没有别人。
她颤抖着从地上站起来,瞪大眼睛向窗外看去。一片灯火璀璨,无数的长箭向着空中那个人影呼啸而至。他的背部已经插入一个长箭,利镞完全穿透胸腔,一身长袍,已被鲜血染尽。
然后,他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隔着刀光剑影,隔着无数的人群,在生与死的边缘,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瞳仁潋滟一片。他的眸光带着深深的眷念和不舍,薄唇轻轻勾着一缕淡淡的微笑。
然后,他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下来,锋利的长剑从他掌心滑落,他欣长的身子在一片箭雨中迅速的掉下来。
只记得他发黑似墨,只记得他衣袍似血,只记得他眸光若水,只记得他浅笑若斯,只记得整耳欲聋的厮杀之声,只记得漫天染尽的鲜血,其它的,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莫晓言眼前一黑,身子直直地倒在冰凉的地面,昏过去了。
这是一个昂长的梦境,在梦里,莫晓言梦见宇文廷如一株沉默的树,隔着遥远的距离,远远的看她。
他没有任何表情,眸光平静无波,薄唇紧紧抿在一起,头顶的日光,静静的照耀在他身上,他修长的影子似乎要绵延到天际那头。
最后,画面如慢慢破碎的玻璃一样,在渐渐西垂的落日中,散成无数的齑灰,在空气中湮灭飞灰。
他冷峻的脸庞一分一分的破碎,他紧抿的唇似乎慢慢勾起了笑,在彻底消散的最后一秒,她听见他低沉的嗓音轻声道:“丫头,别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