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不是番外的番外
天启年,正月十八,江南难民大批大批的涌入京城,京城陷入混乱,太后震怒,派御林军镇压。
天启年,正月十九,有大臣上书,当初德妃娘娘遭陷害惨死,何御医一家被灭九族,其实不过是当今太后的阴谋,大臣当场被处死,三王爷趁机叛变,朝廷动乱不安。
天启年,正月二十三,江南难民全部投靠三王爷,京城御林军统领叛变,正一品大学士叛变,朝堂一半之人归于三王爷,匈奴与三王爷达成协议。
天启年,正月三十,皇上依旧陷入昏迷,匈奴三十万大兵分为数拨,但因路线走漏,其中一拨精锐人员遇袭,死伤无数。
天启年,二月二十一,太后秘密处死一女子,名为若梅。有消息称,若梅本为大学士安排在女儿身边的帮手,但是,她真实的身份是绝杀宫宫主的心腹。绝杀宫宫主何淑宁,为太医何致远之女。三王爷走漏的消息,便是此女所为。
天启年,四月初五,皇上依旧未醒,谭将军战败。
天启年,五月二十八,三王爷领兵入京。
天启年,五月二十九日,三王爷只领三万精锐人员入京,皇上醒,谭将军派人将京城围了个密密实实,而三王爷在京城外驻扎的军队,已被暗中赶来的援兵,清杀干净。
天启年,六月初一,三王爷败。这场历时半年之久的叛乱被永久的记入史册,称为“天启之乱”。
天启年,六月十五,三王爷被判斩首,挂人头于城墙三日,以示天威。
这一日,六月的阳光极其刺目,京城大街上熙熙攘攘,各种叫卖声不断。有一个白发女子突然出现在城门口。
她满头白发散乱的批在身后,一张小脸满是污垢,看不清容颜。只有那一双眸子,在阳光下灿若烟花,晶莹剔透的美丽。
可是那一双眸子毫无神采,混乱之极,空洞的折射着日光七彩的光。
她静静的站立在川流拥挤的大街上,只觉得人影如潮,一波一波的从她身边跃过,她静立不动的身子,像是经久不移的磐石,经历了沧海桑田之后,依旧默默的存在着。
她抬起眸子,凝视着悬挂城墙之上的人头,剔透的瞳仁中一瞬间爆发出绚烂的光。轻轻的,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浅笑。
他依旧很美,发黑似墨,眉眼如画,双眸紧闭,苍白的唇角似她一样,勾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似乎在临死的那一刻,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
有路人道:“这个三王爷可真是够俊的,我还真没见过什么人砍头之后还有如此神采的!”
旁边人轻声道:“现在可不是三王爷,小心砍头!听说皇上已将他从族谱之上除名,皇室再也没有燕无痕这个人,从今以后都不得提起呢!”
“这也是命数。从前都只以为是个闲散王爷,谁会知道他处心积虑这么久,甚至瞒着江南蝗虫之事,暗地里勾结匈奴,杀害忠良无数,真是罪有应得!”
“不过,据说他也是痴情之人。当初他领兵入城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皇上的计谋,等的就是那一天,好将他一网打尽。他发现之时,仰天大笑,依旧是发出一个“杀’字。那一战可真是惨烈啊,宫里人说满地都是血,满地都是残肢断臂,他战到最后,身边之人全部死尽,他也没有倒下。还是最后谭将军出马,拿下了他。在最后一秒,他还向天空发射了一个讯号,那一天京城大半的人都看见了,那火光亮的几乎要照亮了半天天空。据说就是为了通知他心爱之人离开。可惜皇上派人寻了很久,都没有发现那个女子……”
“不过,我也听说,这次斩首的不是他。据说他心目中的女子是昔日蓝妃娘娘的妹妹,皇上对蓝妃娘娘一往情深,所以只是用药让他神智尽失,丢出了京城,然后找了一人代替他死去……”
“你这可不是胡诌么?他可是丧尽天良,害人无数,而且还是造反的大罪,皇上怎么可能留他活口……”
“我也是听人胡乱杜撰的!”
那一行人渐行渐远的远去了,后面的话听的不大清了,白发女子怔怔的盯着城墙上暴晒的人头,突然,她如疯了一般狂笑起来,双眸一瞬间泪如泉涌。
“滚开,臭乞丐!”
一群小孩拿石头扔她,她不知道疼,只是盯着那个人头又哭又笑,神情疯癫。
最后,她终于在街上狂奔起来,如一阵烟般,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的京城。
几年后。
某一个边境小城上。
这里突然出现了一对非常奇怪的乞丐,虽然他们的衣服褴褛,神智似乎也都不大正常,但是,两个人却都长的极其美丽。
女的虽然发丝似雪,但是却美若天仙。男的发黑如缎,俊美异常,妖异的桃花眼如绚烂的琉璃。
他们十指相扣,紧紧的依偎在一起。
虽然,那个男乞丐一直疯颠颠的,吓唬小孩,追着野狗赶,和其他乞丐抢吃的……但是在那个女乞丐面前却异常乖巧。他看见女乞丐会温柔的笑,任那个女乞丐将他牵到河边,洗净他的脸。
这里的冬天是极其寒冷的,他们窝在一个角落里,男乞丐将女乞丐整个揽在怀里,女乞丐的头枕在男乞丐的胸膛之上,已经睡熟过去。
月光温柔的照耀在他们的身上,男乞丐的的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食指相扣的掌心,异常的温暖。
有人听说,那个男乞丐唤那个女乞丐为小哑巴……
有人听说,那个女乞丐说他们正在浪迹天涯……
更有人说,那个就叫相濡以沫……
白云寺。
这一日,一空刚和他家师父做完早课。天才刚蒙蒙亮,清晨的山上,露珠都带着三分凉意,一空忍不住带着寒颤打了一个呵欠。他家师父瞧见了,淡淡道:“一空。”
一空立马背挺的笔直,精神抖擞的,双眼恨不得冒出光来,刚才的懒劲被甩到九霄云外去,整个人充满了活力。他家师父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袋,一空咧嘴大笑,觉得自己幸福的可以立马死掉了。
一空抬首向自己家师父望去,却正好看到正门进来一双男女。女的虽是布裙荆钗,但掩不住其天生丽质,满头白发苍茫,容貌却宛若十多岁娇艳少女,一颦一笑间尽是风情。虽然怪异,但是又带着异样的美丽。男的容颜极其妖艳,眼角下方那一颗若隐若现的泪痣更是添了七分妩媚,波光流转的眸子美的宛若水晶,折射出绚烂的华彩,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看的一空面红耳赤。可是,再细细一看,那男子的眸子虽美,却难免有几分呆滞,没有多少神韵,只有看向那个女子的时候,神情柔和,带着三分霸气,眸中的光芒如艳丽的万丈晚霞,叫人心荡神驰。
一空刚出生家里便遭遇抢匪,父母双亡,正好碰到四处云游的师父,出手救了他一命。从此以后他便跟着自己家师父四处漂泊,六岁上山,直到十五岁。他没有见过什么女人,像这般倾城之姿的更是少见,更别说这般妖艳绝伦的男子了。寺庙里,除了光秃秃的和尚,然后便是上香的,借宿之人,大都都是歪瓜裂枣,长相毫无出彩之处。当然,除了他家师父,不是他自夸,他家师父可真真端的上玉树临风,清新俊逸,雅人深致。
一空眼珠子骨溜溜的转了转,刚才他看的呆了,他家师父,眸光中波光粼粼,神情丝毫没有平常云淡风轻的模样。
那女子看见他俩,微微一愣,随后居然大把大把的落下泪来。她身侧的男子紧紧拥住她,一边小心而笨拙的为她擦泪,一边狠狠地瞪一空和自己家师父。
一空怒了,瞪他可以,瞪他家师父不行,想他家师父天仙似的人物儿,可不是给人瞪来瞪去的。一空想着,一脚向前,龇牙咧嘴的怒视着男子,大声嚷道:“喂,你瞪我们做什么?我们可没动她,她自己突然哭哭啼啼的,关我们什么事情?!”
男子眸子一凛,伸手竟欲打一空,他身侧的女子见了,赶紧柔声唤道:”无痕。”
这个名叫无痕的男子立即收了手势,不再理会一空,安安静静的揽住女子,神情柔和,眉眼带笑,丝毫不见刚才的戾气,乖得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他家师父终于回过神来,神情平静,眸光中再无一丝一毫的涟漪,如平常一样,淡的一副不能再淡的表情,看向一空的眸子平润而温和,开口道:“一空,你现在去山下挑十担水回来。”
一空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看着自己家师父,小声嘟嚷着:“师父,可不可以就去后院挑啊?山下好远的啊,成不成嘛?”
他家师父依旧是一副淡淡然的表情,不悲不喜,望着一空,只道了两个字:“不成。”
一空只得一脸悲愤地带着满腔疑惑走了,他家师父好好的为啥突然罚他?他做错了什么?远远的,隐约着听见那女子哽咽着唤了一句师兄,一空纳闷了,她又不是尼姑,唤自己家师父做师兄干啥?套关系可不是这样套的,他家师父独身一人,除了他这个聪明乖巧可爱善良的小徒弟,才没有什么师妹呢……
十多年未见,似乎岁月并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依旧是容貌倾城,他依旧是貌若潘安,甚至是自己,模样也没有什么变化。所谓的流年匆匆,于他们似乎就如弹指一瞬。除了他眼底的苍凉与悲悯,世人皆以为他是大彻大悟的慈悲,却不知,那只是执迷不悟的绝望。
萧清风?有多久没有记起这个名字了?久到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曾经的他也有一个俗名,叫萧清风,曾经的他也热烈而执着的爱过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叫莫晓言。他只记得自己现在叫忘尘,前尘旧事不过梦一场,镜花水月,一切皆空,他早已悔悟。如今再见便是沧海桑田,恍若隔世。
咫尺天涯,如今的他们与他,永远也回不到从前。
他微微垂下眸子,认真地盯着手中冰凉的佛珠,神情没有丝毫的改变,带着一分悲痛和怜悯,淡淡道:“施主,贫僧法号忘尘。”
莫晓言呼吸一滞,神色凄楚,半晌之后,带着哭音的嗓子终于重重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缓慢地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神情依旧是平静而淡然,只是微微阖了眸子,道:“前尘旧事,贫僧早已忘了,施主不必挂怀,如今贫僧法号忘尘。”
莫晓言终于不再言语,只是深深看着他,半晌之后,她终于转身,与她身侧的男子相拥着向外走去。
“施主,请留步。贫僧见你家……相公,似乎神智受损,很像中毒之症,出家人慈悲为怀,贫僧对医术略有涉猎,可以尽微薄之力。”
他终是忍不住开口唤住她,快速地拨动着手中的冰冷的佛珠,似乎这样就可以安定他心底的杂念横生。他不忍见她就这样与他继续颠沛流离下去,他心疼的是芸芸众生,她便是那芸芸众生中的其中一个,并不单单只是她。
莫晓言停住步子,回眸一笑,神情带着一丝了然,她认真地看着身侧的男子,缓慢而坚决地摇摇头,平淡道:“师兄,不用了。”
“为什么?!”他忍不住脱口而出,却又立即开始后悔。他早已是皈依佛门的僧人,她只是这滚滚红尘中的其中一个。红尘俗世,他早已忘了。他怜惜的是天下大众,并不仅仅是她,不仅仅只是她……
莫晓言微微一笑,开口道:“师兄,我总想着,人这一辈子,活的若太聪明了便容易累,凡事心中有沟壑,那计较也多,怨恨也多,猜忌也多,不如我这样装傻下去。你们总以为我笨,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懂,只是不想让自己明白。无痕他的字迹,笔锋在收尾处,带着几分上挑。当初我爹被判通敌卖国,在家搜出数封书信,我姐姐见过那些信,她告诉我,那模仿之人虽然字迹与我爹极像,但是有些字却在收尾处微微上挑,想必是那人多年的习惯,一时不易改了,而我爹,却是没有那样的习惯的。因为我爹位高权重,皇上想除他,所以莫府最后三百多多口人在一夕之间全部死光,只剩了我和姐姐。我虽然并没有想过报仇雪恨,我不想那样活着,但是,我也恨,那么多的亲人在我面前死去,我如何能够心无旁骛的与他白头偕老下去?我那样自私,只想着自己好,却又被愧疚悔恨缠身,夜不能寐。如今,他不再是燕无痕,他只是一个容貌俊美的傻子,而我也不是莫晓言,只是他的妻子。我便能安慰自己,欺骗自己,我与他不过是情投意合,我们之间没有那些的阴谋算计,没有那些的血海深仇。他傻也好,呆也好,丑也好,只要他一日不再是那个曾经想要翻云覆雨的三王爷,我便能自我欺骗一日,与他继续相守下去。如今这样也好,他虽然神智不大清楚,却依旧是爱我护我,眼中只有我一个,再也没有其他。而我,无论是黄泉碧落,也会与他一起,永世不再分离。”
他终于完全阖了眸子,笔挺地立在这院子之中,神色尽是悲凉,颓然的垂下了双臂。风从他的指尖一缕一缕的穿透过去,满手虚无,手中真实存在的,自始自终都只有那一串沉重而冰凉的佛珠。他再也听不见其他,耳畔中只剩下那急速拨弄佛珠的声音伴随着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阿弥陀佛让他几乎走火入魔。
不知是过了多久,他恍惚着听见她道:“师兄,你好好保重。再见,便是陌路了。”
他豁然睁开眸子,满院凄凉,庭院深深只剩一个自己,再也没有其他。太阳一点一点升上来,沐浴他的全身,带着几分暖意。他的眸子依旧是干净剔透,在阳光下灿若琉璃。但是,他却觉得自己微微有些冷,心头缠绕着一丝深入骨髓的痛楚,怅然若失。
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失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有一个俗名,曾经爱过一个姑娘,前尘旧事于他来说,都是镜花水月,他早已忘了那个姑娘叫什么……他不记得他的俗名,他只记得他现在叫忘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