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门打开了。
正如临祁所预料的,那些夜里也不会点灯,看上去明明空无一人却被重兵把守,巡逻队伍所重视的宫殿,正是关押被他们抢来的天鹅族族人的地方。
事实上不仅仅是天鹅族,也有其他种族的人在。他们都戴着手脚镣铐,被关在阴暗潮湿的牢笼里,挤满的床铺的被单发黑,散发着苦涩的霉味,墙壁四周爬满青苔,这里几乎见不到一丝光明。
雪岚在卫兵的带领下走了进来,牢笼里的大多数人都沉沉睡着,即便听到有人进来也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想象中的哭喊声,没有痛苦的呻吟,也没有求救的声音。
一座死寂的囚牢。
“他们怎么回事?”雪岚试探地向前面的卫兵问道,“他们就是需要我治疗的人吗?”
“并不是。”那卫兵毫无情绪波动,只是径直向囚牢更深处走去,眼神也未因为周围的人或是雪岚转移,“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或是发生暴动,我们送的饭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
原来如此。不得不说一句那领主确实考虑周到,下了药后就不必担心有人能够逃跑,亦或是在牢中煽动其他人,让他的计划生变。
甚至,还能有效防止他们具备自杀的能力。雪岚垂下眼,在心中默默梳理着自己得到的信息和想法。
囚牢深处关着的人只多不少,而且随着那些被关押的人中,逐渐出现了负伤者。
还清醒着的人看到雪岚的到来,默默地瞥了一眼便又移开了视线,像是有些见怪不怪的麻木。
“这些人是怎么受伤的?”雪岚再次向前面的卫兵问道。
他顿了顿,似乎是略微思考了下。雪岚便趁他犹豫强调道:“受伤的方式决定了伤的轻重,作为一名治疗法师,我必须知道这些。”
“……是我们捕捉时,他们的挣扎导致的受伤。”那卫兵便如实回答道。
雪岚便沉默。这座地牢之大,关押的人远远不止一个村庄的人,倘若受伤的人是与那对被救的母女同村的人,数十天前受的伤怎么可能还如此可怖?
眼见着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雪岚心中更加确定一个事实——即便是他们就住在城中的这几天,领主仍然没有停止过捕杀天鹅族的族人,甚至有变本加厉。
再回想,这些天里,雪岚自己就住在这偌大的宫殿里,易小双带着人四处以测量设计的名义在宫里四处走动,夜里更是有临祁事无巨细地到处查探,却无一人发现有大批的人马进出宫殿的痕迹,蛛丝马迹也是半点都无。
“好了,还烦请大人开始工作。”那卫兵停在一个牢房的门口,拿起了钥匙翻找一通,便打开了黑铁的牢门,侧身等待雪岚走进去。
那里面躺着的是几个少女,她们几乎都是面色惨白,眼见着雪岚走进牢房便都痛苦地闭上眼扭开头不愿意看他,却无力站起来反抗,连自我保护的欲望都不再有了。
伤痕布满了她们原本雪白而娇嫩的肌肤,红红紫紫,横竖交错,甚至在某些地方也有那么一两道一看就是利刃割开的伤痕。
那伤口笔直,血似乎是用水简单地清洗过,只有少许的干涸的血迹还沾在皮肤上,伤口的地方翻出来的肉沾了血变得黑红,边上的皮肉微微向外翻开,像是婴儿微张的小口。
雪岚走近其中一人身边,想伸手去碰她的身体。那少女似乎也有感觉,身体微微一颤,却无力躲开触碰,内心的恐惧无法骗人——她似乎连睫毛也在微微颤抖。
“你别怕,我来给你治好伤。”雪岚轻声说着,不再伸手去碰她,转而后退一些,另一只拿法杖的手微微一举,开始工作的水灵石再次绽放出冰蓝色的光辉。
然而正在他要开始治疗的时候,那少女却痛苦地摇摇头,她用几乎只有气息的声音说:“治好我也只是会吸引更多的人来侮辱我,还不如让我毁了。”
她闭上眼睛,仿佛泪就要滑落,但并没有——她早已经哭干了泪,也早已经喊哑了嗓子,她也曾哭哭挣扎于无边际的黑暗之中,然而命运给她的回报除却痛苦再无其他。
“我为什么是天鹅族的族人啊……”
雪岚的手微微顿了顿,他忽然想起诺风在提到天鹅族时惋惜的语气。
‘他们痛恨自己的外貌,部分族人恨不得毁去自己的容貌,变得丑陋,以此保全自己。’
这是真实存在的。雪岚是第一次如此刻骨铭心地体会到这样的情感,这样自暴自弃,这样痛恨自己的外貌和种族,这样……痛恨自己。
苦涩的感情在口腔里被反复咀嚼,雪岚无言,身后的卫兵目不斜视,一言不发。他用力地把涌到喉头的那点痛苦伴着血和泪咽下,却梗在喉咙里,流下去的时候似乎要灼穿他的脖子,和心脏。
雪岚低下头,良久,他紧紧攥着拳的手才松开了些。
他无法帮她,甚至无法帮到那天那个求他杀了自己的女性。他还无法做到如此轻易地结束别人的生命——即便他知道,少女的痛苦只会比他的更沉重千百倍。
“你别怕。”雪岚轻声说着,还是举起了自己的法杖,他甚至已经顾不上牢门外那名卫兵,只轻声与少女说,“你别怕,我发誓,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冰蓝色的光仿佛要吞没少女的眼泪,这光芒能抹去她们所遭受的身体上的痛苦,但内心的痛苦,却不知应当何去何从。
或许会化作火焰。雪岚想,或许所有的痛苦也并非消失,仅仅是化作了团团的火焰,燃烧在他的胸腔里,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叫他难以安心宁神,只得每时每刻都听着隆隆的火焰燃烧的声音。
才过了不久,雪岚就结束了治疗。他这一次用了很大的力气,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了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效果,只求能够快些消除她们的那些伤。
少女们除去了痛苦,终于能够合上眼睛不被疼痛打扰而入眠。但即便如此,她们的眉头仍是紧紧皱着,似乎就算在梦里,仍然被那些现实中存在的噩梦纠缠着。
雪岚起身,走出牢房后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冷静,淡淡道:“去下一个房间。”
“是。”那卫兵似乎丝毫不在意刚才雪岚和那少女的对话,只机械式地遵从着领主的命令,给雪岚在牢房中带路。
他在前面脚步沉稳地走着,雪岚虽然内心并不平静,却不得不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四周。即便都是牢房,在某些细微的地方却也存在差异。
关押的人可能会被移动,同样的道理卫兵也可能轮流走动,但牢房自身总是不会变的,石壁,青苔,灯火的纹样。
雪岚早已经察觉到领主和卫兵安排的路线在故意扰乱他,不让他记住地牢的全貌,但他必须以最短的时间把这里的路线摸出来,交给临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