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庐内一片岁月静好。
东岳老儿一手攥着半壶当日偷偷藏起来的“一世饮”,一手拿着个盅子自酌,乐得逍遥,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面前案上的卷册。
必安坐在廊下,盯着院角那株彼岸花不知想着什么,转而抬头问道:“大帝指了那宋公子前去和忘忧行路,到底是为何?那宋公子不过是一介凡人,可忘忧她……”
“不过也是一个魂魄而已!”东岳插了进来:“那丫头非妖非仙,魂魄凝结而成,修为尚浅,而那宋家小子当年仅凭一己之力就挽了他娘亲回阳,并非等闲之辈,亦能助她参悟迷津。这二人,缘分不浅!”
“善缘孽缘?”
“难说!缘因人而来,亦由人而为,且看他们如何定夺吧!”东岳喝了口酒,突然抬头道:“你不要借着忘忧丫头的幌子来我这儿消磨闲逛,前几日那些丢失了的魂魄找回来了?”
“我刚忙得脚朝天,难得有半日余闲,大帝竟也不肯,”必安陪笑道:“那几人皆是阳寿未尽,突然昏死过去,想必是魂魄不自知,以为尚在人世,走丢了也是有的,原来不是也有过么!昨儿无救去生死抄录的掌事那里大吵一顿,那掌事的说前些年凡世战乱频发,他们那儿手忙脚乱,许是抄错了也未可知。”
“你且去看着,这些事大意不得!”东岳嘱咐道。
“罢了罢了,我这就去,免得被大帝唠叨说我怠慢!”必安起身与东岳道了安,便出了院子。
东岳看着必安走远,笑骂了句“这帮小子”,而后晃了晃手中所剩不多的酒,念叨着:“也不知这丫头感悟了没有?真要馋死我了!”说罢,仍顾自饮酒看卷去了。
马车外树影婆娑,路两旁山丘翠绿,流水潺潺,连行了数日,眼看着前方便是平城,四周行人过客也多了起来。宋惊舟坐在前面驾车,因嫌日头耀眼,早时遇见个行商的小贩,掏了几文钱买了那小贩的斗笠盖在脸上,自己闭目养神,耳朵里听着车内游儿的念叨:“都怪当日走的急,我听人说信都城外向北走有座山,有时在山上能看见云雾中有楼阁亭台,如幻境一般。”
“只怕是哪个神仙的修道仙境,莫要扰了别人清修,得大帝怪罪!”不知是不是路上行的疲惫,忘忧声音很轻。
“大帝才不舍得怪罪你,我看他疼你胜过疼他那三个女儿,”游儿见着忘忧兴致不高,哄她道:“姑娘想不想吃块儿点心解解乏?”
“大帝不过是念着我可怜罢了,我怎么比得过三位仙姬,再莫要那样说了,”忘忧道:“我靠着缓一缓就好,无事。”
车外宋惊舟听得清楚,正欲开口询问,忽听耳畔脚步匆匆,有人着急地开口问道:“这位公子且慢,我们二人前去平城,行至此处舍弟突然身体不适,不知可否搭借公子的马车,让他休息休息!”
宋惊舟掀开斗笠,面前一位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怀中托着一个男孩,约莫十多岁的模样,面色苍白,气息微喘。这时车内挑了门帘,游儿探头出来问怎么了,看到这般景象,不由“哎呀”一声,回头便叫“姑娘,这孩子晕过去了!”忘忧随后出来,惊舟看她是有些倦容,还未开口,就见忘忧点头道:“把孩子放进来吧!”说罢,又坐了回去。
宋惊舟帮着那男子将孩子放到车内紧靠门处,回头向着那男子说道:“我家姑娘今儿也略有不适,暂委屈舍弟躺在此处了。公子不如上车与我同驾,早一时到平城,也好早一时医治。”那男子道了谢,坐到了车驾另一侧,宋惊舟喝了声马,车疾行向前。
本就离得不远了,不多时马车就入了城门。那男子一路说的不多,只是问了一下惊舟他们几人的大概,想必是心急兄弟的病情,可进了城,反倒托着宋惊舟穿城而过,行到城另一侧的一处道观,说有朋友等在此处,可解他弟弟的病。虽然心中奇怪,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因此宋惊舟并未多问。
别了那两个兄弟,宋惊舟探头进车内问道:“那如今是要寻家客栈?还是寻个僻静的地方落户?”
“我瞧着方才路过的郭城内有一处不错,坊间宽阔,有流水林荫,市集贩卖,也不似京城内台榭栉比,人多嘈杂。”忘忧指了远边的一处地方。
“也可!”宋惊舟点头,驾车又点头往回走。
“惊舟,马车就暂寄托在车坊内,你随我们住吧,”忘忧又道:“也不知在这要留多久,平城又大,还是以方便为上!”
“与你们一起出游,倒是能省不少银子。”宋惊舟感叹:“等落下了脚,我就去寻车坊!”
院内阳光明媚,忘忧歇在凉亭内,游儿在她身旁趴在桌子上睡觉。惊舟出去寻车坊寄存马车,屏蔽了市集的喧闹,这里静悄悄的,唯有风声鸟鸣。
“游儿,今日那公子你可认识?”忘忧问。
“不曾见过啊,”游儿抬头:“姑娘为何这样问?”
“你还记得那日从大帝处回来,我们同惊舟在山下一家客栈内休息,”忘忧不知看着何处:“店内人不多,除了我们,唯有一位坐在窗前的公子。”
“依稀有些印象,只是不记得相貌,”游儿惊道:“难道是今日遇见的公子?可姑娘平日里不是很少注意这些东西么?”
“只是那日碰巧看见而已,”忘忧依旧没有移动目光:“那日他听了我们许久,也看了许久,今日他必定认出了我们,为何没有明说,反倒是言语间如同初次相遇一样?”
“许是不方便?或者他亦是不上心?”游儿重新伏在桌头上:“难道姑娘让惊舟与我们同住是为了以防万一?”
忘忧没有回答。
半晌,游儿听见忘忧轻声说了句:“你说世人为何要说谎?”
“要么是所为之事不可与外人道也,要么是所想之事不可与外人道也,”游儿转头,依旧趴在胳膊上,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忘忧:“也怪不得姑娘不知,姑娘可是最不会说谎的人了!”
“世人果然是心思复杂!”
二人无话。
宋惊舟寄存了马车,一路闲逛着往忘忧处行去。自道武帝拓跋圭迁都至此后,从城北引如浑水,从城西引武州川水入城,使首都大街西岸有潺潺流水,东西鱼池有游鱼嬉戏,水旁柳杨、杂树交荫,灵台山立,碧水池园。而整个平城被分了三部分:北面为皇城,皇城南是周回20里的京城,其外是周回32里的郭城。而他们,便是落脚到了郭城坊内一处偏巷内。
他在各个坊间溜达了半日,细看了看附近的店铺环境,想着等闲了好带了那两个姑娘来逛逛,一转身,不远处的街角闪过一个身影,竟像今日遇见的那个杨家长兄。他怕两人相遇后那人前来攀谈,万一显露了自己一行人的异样,只怕难以控制,遂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绕了几绕,见四下无人了,才纵身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