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许多次,这事不得冒昧,怎么你就不听呢?”平城崔府内,一人坐在厅上的太师椅上,虽是蓄须戴冠,但是眉目俊美,正是崔浩,此时气愤地甩手撇了茶盏,茶水倾出来,泼在了他手上。
座下也坐着一人,却是那宗爱。见这光景,忙上前摸了块儿帕子出来,细心擦了崔浩手上的茶水,说话依旧是尖声尖气,却是柔了许多:“大人小心,莫要因为我的不是伤了自己个儿。”见崔浩气头过了,才揣了帕子站近了说道:“我不过是见着前几日那寇谦之又惹了您心烦,碰巧宫外那货得了消息说是个得道高人,一时着急才去请。谁知竟是个不上道的,又惹出了您的名头,也是怪我没有嘱咐妥当。”
“如今消息走漏了些,所幸皇上尚未得知,”崔浩用指尖叩着桌面,沉思片刻道:“再者,我并未想着寻人替了天师去,不过是烦着他几次与我相左罢了,但倘若我决心要做,他也不见得会倾力阻拦,这件事休要再提了。”
“是,全听大人的。”宗爱应了,抬眼看着崔浩,眼神中竟有些不舍:“我原是偷偷地过来的,这会儿是该回去了,大人若是有事,我随时偷空过来。”
“不必,你既在宫里当着职,时时过来未免容易落人口舌,你就在宫里好好侍奉皇上便是,若有事,我自然会差人叫你,”崔浩看了他一眼,又低了声道:“还有宫外那个道士,想办法解决干净,免得他握着什么把柄,日后招惹是非。”
“知道了,我即可让人去办。”宗爱说着,最后看了眼崔浩,才俯身退了出去。
半夜,几个人影跃入了遮在树下的那院土墙,屋内听着似乎有人攀谈,为首的一人回首示意,几人抽了刀临起一脚破门而入:一个衣衫破旧的道士吓的从地而起,身后床榻上还躺着一人,捂在被褥中看不清楚面貌,榻边还站着一人,穿着黑色衣衫,脸上还遮着一方朱红色的巾子,见有人杀进来,迅速地抽出了剑护在榻前,一边挡着几人的进攻,一边沉声道:“才说着中常侍必然不会罢休,果然来的这般快,道长此时可是信了?”
那道士抖若糠筛,说不出话来。黑衣人见状,只是冷哼了一身,回首一挥剑逼退了几人,转身一把扛起床塌上的人,喝了声:“呆在这还有何用,还不快随我走!”说着,单手挥剑杀了出去。那道士愣了片刻,随即跺脚“唉”了一声,也跟了过去。黑衣人一边回击,一边吹了声尖利的哨音,不多时,院外翻进几个皆是黑衣打扮朱巾遮面的人,护着他们杀了出去,不见了去处。
再说惊舟他们寻了车坊当了马车,租了舶船走水路一路南下。风顺水利,不过十余日,便入了庐陵郡内。
此地丘陵山地众多,河流水支遍布,相传是“七山半水两分田,半分道路和庄园”,一路行来,随处可见曲流拱桥,书院祠堂古居皆是挑角飞檐。更是遍地膏腴之壤,千里赣江舟楫如织,农耕、商贸、手工皆为发达。
宋惊舟已经寄了书信回去,此时天方才见亮,船尚未到岸,已经看见渡旁宋家人牵着马车候着了。
严老太太多时未见孙儿,早就泪眼婆娑,等到惊舟上了岸,喜得一把拉进怀中,嘘寒问暖地问了半天。这边宋泸也是喜不自胜,看着当时泼猴一样的儿子这几年变得成熟稳重,心中是说不出的高兴,口中直道:“回来就好,多呆几日,老太太等不及非要亲自来接,你娘被我拦了,在家中做了你最爱吃的饭食等你呢!”
被祖母和爹围在中间,惊舟见家人无碍,心中松了口气,又惦记着忘忧游儿二人尚在身后,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便止了祖母的念叨,扶着她转了身道:“祖母,爹,此番孙儿是同朋友一起来的,你们在家当孙儿是孩子,在外多少也维护着点我的气概,不然孙儿多跌份儿啊!”
严老太太和宋泸方才一心全在惊舟身上,再加上忘忧同游儿出舱晚,故而他们并未注意,此番才看见岸边还站着两位姑娘,不觉一愣。
惊舟介绍了忘忧游儿,为免了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先前商定依旧是唤忘忧“长乐”,是此番同行游历的朋友。宋家长辈二人看游儿口口声声唤着忘忧“姑娘”,便以为忘忧是哪家大户的闺阁女儿。不过那严老太太毕竟是经了事的,看着自家孙儿同忘忧说话间的眼神,便已是明了,又见忘忧相貌出众,气质出尘,老太太心中欢喜,一手牵了忘忧说话,竟是已经把忘忧当成了孙媳妇了。
说了许久话,严老太太牵着忘忧,同游儿一道上了马车,几个下人赶着车行在后面,惊舟和他爹宋泸骑了马走在前面,一行人向宋府行去。
宋府坐落在庐陵城中,虽是附近首屈一指的商贾人家,但府院并不奢华,反而简朴雅致,处处透着一股书香气息。惊舟他娘于氏带着几个家仆已经侯在门口。忘忧下了车,又是一番唏嘘问暖,介绍道安,想起大帝说过于氏生产时是死而复生,此时初见,果然是体虚身孱,气血亏损,虽是冬日,但衣着也比他人多了许多。见了忘忧,于氏竟然是掩面而泣,哭着说自己眼看着灯火渐熄,只盼着能见这唯一的儿子娶妻成家,不想今日竟是成了真了!
那边宋泸和严老太太又高兴又担心地哄着于氏,这边惊舟忘忧皆是呆在原地。宋惊舟本想解释,但看着他娘在那边抹眼泪,实在是不忍心开口,干脆扶了他娘岔开话题,只嚷着喊饿。这一喊简直是救世的良药,于氏又忙不迭地唤他们进屋吃饭,说是做了一桌饭菜,就等他们来了好吃,终于是翻过了这一篇。
忘忧带着东张西望地游儿,随着众人进了内院。席面已经备好,大家一一落座,连同游儿在内,唯独剩了相并的两个位置给惊舟忘忧。严老太太看着两人,天选般的相配,高兴地顾不得自己,一直给他们二人布菜,游儿早就两眼放光,哪里还记得其他。
忘忧没有亲人,百来年独此一遭同一家人吃饭,期间看着宋家一帮子人谈笑风生,欢天喜地,竟是触动颇深。
“怎么了?”惊舟趁着空隙扭头,正巧看见忘忧噙着笑听严老太太打趣于氏,便也笑着问她。
“今日我才是初次知道,同亲人在一起应该是什么样子,”忘忧回头看他:“早些年也听了些故事,虽然有不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但也有喜乐平和,安稳静好,只是我从未如今日般感同身受,一时有些失神罢了。”
“我还有个叔父,最是不羁豪爽,今日正巧去外走货,过几日便回来,”惊舟说着,伸手夹了一块汆肉放进忘忧的碟子:“我只怕他和游儿玩到了一块,那才是难熬。”
饭毕,惊舟同宋泸入了书房,说是有事相商。严老太太年事已高,虽是还欲拉着忘忧说话,无奈欢喜了半日,困乏至极,被劝回屋歇息去了。于氏便带了忘忧游儿,安顿她们住进了方才叫人收拾好的一院屋内。屋不大,不过干净舒适,窗外院中立着几方山石雕花,既有屏风之用,又有意境之美。
道了谢送出了于氏,游儿才回头问道:“姑娘当真是要暂住在宋家了?我是觉得宋家还不错,也对姑娘上心,不过酒馆倒是不方便开了。”他们此行水路过来,因是赶路,不好每日停靠,故而这些时日并未点灯开店。
“那酒馆本就是修行之道,并不是必行之事,”忘忧坐了,倒了杯茶,茶水温热适中,可见是估摸着提前备好的:“此前夜夜未停,可大帝的一味仍是不解,可见并不是酒馆的原因,而是我自己参悟不足,趁着这个机会,倒不如换个方式试试。”
“也是,姑娘正好借此好好休息一下,虽说是常常呆在院中,但酿酒、修行、参道、开店,姑娘哪件事不是埋头苦干,几时好好休息过?又不是那苦行僧,大帝尚且还饮酒偷闲呢,天上的那些神仙,哪个不是隔三岔五的下凡游玩?”游儿指指上面,悄咪咪地说道:“上次就这么劝姑娘,结果被瑶池仙子听见,还训斥我借了大帝情面下凡修炼却不务正业满口胡言,嘁,做得说不得!”说着,翻了下眼睛。
忘忧被游儿逗笑,撑着额头道:“都被训过还不记错,那瑶池仙子估计也是疲乏的很了,等哪日禀了天帝,你该如何?”
“不过就是个管理瑶池的小仙娥,我才不怕呢,”游儿靠过来趴在忘忧肩上搂着她道:“再者,倘若多训我几次能换姑娘松泛轻快,那我听着便是。”
两人笑谈了许久,才听院内脚步声渐近,屋外传来惊舟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难得说的这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