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然而桌上的人吃得是各怀心事。
江霂整顿饭只蹦了“嗯”,“啊”,“是”三个字,江家的其他人包括四周侍奉的丫头都笑得心知肚明。惊舟吃得也不安分,一边同江义昶聊天,一边有意无意地听着忘忧她们闲谈,也不知是想听见什么,还是不想听见什么。唯有忘忧,品酒挾菜,不时顺着江雩说几句话,仿佛看不见正对面那个坐立不安的江家公子。
惊舟自幼被严老太太和宋涛教养大,又同忘忧待了将近一年,眼界思想都比寻常人开广,陪着江义昶天南海北奇闻逸事聊了很多。饭毕,江义昶正聊在兴头上,又拉着惊舟与江霂进了书房。
江夫人同忘忧江雩依旧留在厅堂吃茶,一边消食,一边问询着忘忧家在何处,父母何在。
江雩上次同忘忧见面并不长,这些事自然也不知道。母女两人长相相似,性情相同,坐在忘忧对面,听见她说无父无母时,便都是一脸唏嘘扼腕;听她说道早年定居扬州,以酿酒为生时,又都称道她女子自立;后来她说现在同惊舟游儿三人游历四方参悟人生时,两人同时换了副赞叹不已的神情,看得忘忧一时失笑。
等男人们从书房出来,已经是戌时已过。江义昶遣了江武江业二人,与江霂一道送惊舟他们回去。江雩本来也是闹着要去,被她娘一把拉住,说上次借着寻猫儿的由头偷偷溜出去看花灯,被人偷了钱包香囊,还刮破了上好的披肩,这次还不长记性。
出了洛华阁,江武江业自觉地行在后头,不远不近的跟着前面三人。江霂同惊舟把忘忧护在中间,两人说着些闲话,只有忘忧说话时眼光看过来,才会红着脸躲避。
“你说,少爷是不是喜欢那个长乐姑娘?这是终于要开了桃花运了么?”江业转头问道。
“什么终于?少爷又不是吃素的和尚,桃花运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少爷这脸红结巴的毛病……”江武抬头看着前面,若论相貌,少爷也是不差的,和那宋家公子并行,都是身材高挑,一个俊朗,一个刚毅,却输了三寸伶俐口齿。
“那宋公子莫非有盲症?怎么伴着那长乐姑娘也不动心?我听他们都说两人是朋友而已。刚才大门口,夫人对长乐姑娘也是上心的。哎,对了,咱家姑娘不是也喜欢那宋公子嘛,正好凑了两对!”
“未必!”江武摇头:“咱家姑娘同宋公子,夫人是恐怕是不会赞同。”
“为何?”
“夫人虽然是江湖之人,但除此之外也是个作娘的,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少爷日后需承家业,走江湖,那长乐姑娘豁达淡然,心思剔透,更没有一般女儿家的娇弱,必然能为少爷推波助力。而咱们姑娘性子单纯,不经世故,虽然一心想外出闯荡,但终归是要嫁人生子,对夫人来说,这人既要耐得住姑娘折腾,又要安分守己安稳过日子,因此,同样是行走江湖的宋公子就不是个太完美的人选。”
“可夫人不也是跟了当家的么?”
“夫人当年在外漂泊多年,怎么是姑娘能比的?再说了,虽然这两年夫人慢慢撒了手安心在家,可早年跟着当家的吃了多少苦!自然是不愿再让姑娘走她的老路了。”
“难怪咱们这些一起长大的人里,当家的总是偏爱你一些,你果然头脑清醒,看的也明白!”江业挠着头笑:“我要是有你的一半,今天的那套拳早就记熟了了。”
“泊水拳是江家的密门拳法,本就难练,咱们这么多年不才刚练到第二十一套么?整个洛华阁除了当家的练满了五十整套拳,也就只有少爷如今练的二十七套为最高了!”
“难为少爷自五岁起日日鸡鸣便起,所有的心思都花到了这上面,”江业突然住脚,一把拉住江武道:“你说会不会就是这个原因,所以咱们少爷才不会同女子打交道?”
见话题又转了回来,他们回头看了眼前方,不知忘忧问了句什么,江霂没有回答,只是愣愣的点了点头。见此,两人不约而同地长叹了一口气。
街道上路人不多,不远处就到了大茶园,隐约能听见里面的戏曲悠扬。园门口挂着两排灯笼,照的一片灯火阑珊。光影中,有个紫衣的双髻丫头正坐在不远处的树桩子上翘着腿百无聊赖,一看见他们,就跳脚跑了过来,口里直嚷着:“你们跑去哪里了?我连看管桃园的小仙女请吃酒都辞了,紧赶慢赶的跑回来寻你们,结果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害得我等到现在,肚子不停声地叫了好久。惊舟,你快做点吃的吧,不然明天早上你就等着收鱼干……咦,他们是谁?”
游儿跑的专心,等到了跟前才看见一边的江霂以及身后的江武江业二人。忘忧笑着理了理游儿的头发,惊舟道:“我们还想着你难得回去一次,估计明日才能回来呢。今日本是打算去踏春闲游,结果遇见了江丫头,便去洛华阁拜访了一下。这几位便是江丫头的大哥江霂和洛华阁的两个江氏弟子。江大哥,这位是游儿,也是此次同行的朋友。”
江霂红着脸问了好,江武江业打量了一下这个刚冒出来的甜美丫头,看向惊舟的眼神已经多了几分膜拜。
“奥,差……差点忘了,”江霂拍了下手掌,回头冲着后面看了一眼,江武忙递上来一个油布包:“我娘听雩儿说你……你爱吃糕点,就包了些桃酥枣糕,这位姑娘方才说饿,就……就一同吃吧。”说着,把布包交给忘忧。
“多谢江夫人好意,”忘忧笑着接过去:“又是借衣服又是拿糕点,真是见笑了。改日去拿换洗的衣服,一定挑了上好的酒去,莫要嫌弃。”
“不会不会,”江霂忙摇头:“怎么会嫌弃……嫌弃你!”说着,脸色已经是通红,又低声说着:“这身衣裳,长乐姑娘留着吧,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衣裳也是这个道理,这身衣裳,姑娘穿着……穿着好看!”
游儿口中咬了一半的桃酥渣子掉了一地,她张着嘴看了看江霂,又看了看笑眯眯的忘忧,接着扭头看了眼一旁神色自若的惊舟,半天没有回过神。
“少爷,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江武看不下去了,一步踏了过来提醒了一句。
“奥,是了,”江霂心跳如雷,刚才恐怕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勇气,脱口而出后却觉得不好意思的紧,幸好替他江武解了围。
“那江大哥咱们就此分别,日后再聚吧,”惊舟拱手笑道:“下次一定挑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叫上江丫头,咱们再好好踏一次青。”
“一定。”江霂也拱手告辞,最后再看了眼忘忧,见忘忧也笑着示意后,方才转身同江武江业离去。
“姑娘,你这使的是一计欲擒故纵么?”惊舟扛着长刀,刀柄上挂着那包糕点,晃悠悠地走在前面,游儿拉着忘忧跟着,悄声问道。
“哪里的欲擒故纵,不过是番顺水推舟罢了,”忘忧大致给游儿讲了讲今日的事,道:“既然今日人家是好意相助,我自然也不用拿着腔调。”
“可姑娘真的觉得没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啊!”
“怎么会没有?”游儿指着前面的惊舟,大声道:“姑娘同他吃了那么好的饭菜,竟然都没有一刻想到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