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起,清晖遍地,侧耳静听丛间已经有个细微的虫鸣。
“惊蛰刚过,前日刚打了初雷,今儿百虫就复苏了!”游儿站在廊下,踮脚摘下晾晒在廊檐竹扁里的几株不同的香草递给忘忧。
“惊蛰三候,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忘忧拿了香草,小心塞进手中的香包中:“等过几日桃花开了,和着刚得的晨露,做个桃花酿喝。”说着,拍拍干净手,拎着三个小巧精致的香包站了起来:“不过春雷惊百虫,这香包里我塞了艾叶、辟芷、秋兰、熏草,你们戴在身上妨妨虫蚁。”
“灯笼挂上了,店里已经熏完了,店外也绕了一圈,若是有虫蚁,也跑出三丈远了。”惊舟从前店挑了帘子出来,袖子挽起,手中拿着柱熏香,烟气袅袅绕绕自他手中升腾而起。
“诺,这是你的香包。”游儿扬手抛过去,被惊舟稳稳接住。
“还是你们姑娘家心细,往年都是我娘打点,自从离家,这竟是我第一次带香包。”惊舟笑着收入怀中。
忘忧也笑着,风吹过,绛红衣衫浮动飘扬,夜色中仿佛一朵待放的花苞。她端过圆盘,盘上盛着一个梅瓶并着个木盅,一路向前店行去,游儿把玩着香包跟在她身后。惊舟回身挑起帘子,三人一同回到店内。
“说起于夫人,最近可有家书来?她身子如何了?”忘忧放了圆盘在桌上,又顺手整了整一旁的杂物。
“身子骨还是老样子,不过心情倒是不错,”惊舟坐在一旁的长椅上道:“我娘把小八、二娆两个丫头当成了亲闺女,两人常陪着她外出散心。”
“也好,你离了家,于夫人总要有个依托,总好过日夜为你担忧伤神。”忘忧在软榻上倚了,游儿坐过去,有一搭没一搭的陪他们说话。
过了没多久,店门吱呀被人推开,同时伴着声婴孩的咿语声,三人回头,门外进来一个背着竹筐,抱着孩子的五旬老汉。
那老汉放下背后的竹筐,伸手拍了拍怀中的孩子,口中低声说了句“小宝乖,让爹歇口气,一会儿咱们就回家找你娘。”
见此情景,三人都有些好奇。游儿更是拉着忘忧问道:“怎么半百的人,还有个乳娃娃作儿子?”
老汉哄好了孩子,抬眼看见店里的三人都看着自己,不觉灿灿一笑道:‘忙了半日,才发现竟是这个时辰了,别的店都关了门,只有你们家还开着,不知还来不来得及买杯酒水?’
“不急,我们店才开门,有的是时间。”惊舟起身让座,谁想那老汉闻此,竟紧抱着孩子退了两步,面目有些惊惧:“我身上没有多少钱,不过是个进山抓蛇的农夫,公子哥儿,我家在城那头,家中老妻还在等我,我……我还是回家去吧!”
“哈哈哈,惊舟,你一副清朗君子的模样,怎么一开口,就被人当作下药谋财的黑店小二了?”游儿笑得前仰后合。
忘忧也忍不住笑,起身对着那老汉道:“老人家,你且放心,我们做的是正当生意,不过是因着一些缘由开店晚罢了,不然那些夜归的人如何歇脚?”
“你们真不是黑店?”老汉犹在迟疑。
“当真不是,若是黑店,怎得才这么小的门面?”
“那便好,”老汉看着忘忧笑意满面的脸庞,放下了担忧,这才坐了下来。
“老人家,怎么这么晚了才回家?这孩子是你的孩子?”惊舟也坐在一旁,近看那孩子白嫩可爱,嘴巴一嘟一嘟地睡着正香。
“是呢,去年才生了小宝这孩子。”老汉低头轻轻晃了晃臂弯,那婴孩咿咿呀呀转向内侧,舒适安逸。
“老来得子,可喜可贺。”惊舟道。
“自从阿毛没了以后,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谁知老天开眼,不仅阿毛回来了,还保佑我老汉家业不绝,就算下辈子当牛做马也甘心!”
“阿毛?也是你的孩子?”游儿问他。
老汉点头,又摇头道:“是,也不是!”
“这如何说?”游儿不甘心地追问。
“阿毛,是我第一个孩子,十几年前就没了,现在的阿毛,是我喂养了多年的一条蛇,我第一眼就觉得,它是我那苦命的阿毛转世投胎回来见我的。”老汉说着,一手小心翼翼地环着小宝,一手伸手向腰间摸去。
游儿听了这话,又见他伸手,以为那条叫阿毛的蛇在老汉放在地上的竹筐里,所以起身往后躲了躲,顺势支着胳膊托着腮帮子趴在桌子上准备看个清楚。结果那老汉只是指尖扣了扣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小的竹篓,一条碧绿的小蛇就透过竹篓顶端不大的一个空隙,顺着老汉的胳膊绕了上来,停在他的肩膀上,正正对着游儿的脸不远,吐了下血红的信子,她“啊”一声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在忘忧身侧的榻上。
“不要怕,不要怕,”老汉用指尖抚着那条小青蛇的头,对旁边三人说道:“阿毛这孩子一直都很乖的,不咬人!”那小蛇也仿佛通人性一般,挨着指尖亲昵地蹭。
“老人家,这小蛇是灵性,可就如同家养的牲畜,时间长了都比山间的野物亲近,怎么听你说的像这小蛇真是阿毛转世一样呢?”惊舟问他。
“哎,我知道,好多人都觉得我犯了痴病,算了,陈年往事,不提也罢!”老汉摇头,那小蛇也盘成一团萎靡起来。
“老人家,”忘忧笑着起身,拿起梅瓶倒了盅酒递过去:“你不是要买酒吃么?你看我这酒如何?若是喜欢,我就用这酒,换你的故事可好?”
木盅盛着琉璃般的玉液琼汁,酒香弥漫开来,老汉俨然是咽了下口水,仍是执意道:“姑娘,别人听着是痴话,我却是真的这么觉得,如果姑娘要当笑话一样的听,还是算了吧,给我舍碗水,我歇歇就走!”
“倘若我是认真地听呢?”忘忧浅笑,有真挚,有诚恳。
老汉看了她一会儿,抬手饮了那盅酒,转眼面色红润起来,声音也有了气力:“那我就给姑娘认真地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