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农夫回过头来,手中端着的木盆砰的一声落在石板上,眼神中充满着异样的神情,先是愕然,然后是欢喜。只见眼前的这位少年穿着素色的麻葛衫,虽然身形瘦弱,但仿佛骨子里透露着一般人难有的气质,一颗小树虽然枝叶并未繁茂,但其骨干确已经有长成大树的趋势。两眼炯炯有神,面色稍微有一点泛黄,这应该是在菜园子里长久劳作日晒的原因,但丝毫不能遮掩其由内而外的玉白,只见少年缓缓迈步而来,衣炔飘飘,宛若行走的玉树,颇有大将行军时的坚定,但同时又多了一份飘逸之感。
小郎先是跟随在法正禅师的身后,忽然听得那木盆落地的声音,这才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这那门房右侧拐角处驼背的一位老妇人,顿时心潮澎湃,悲喜之情难以描述,全都化作那一声熟悉浑厚的“娘亲”,那老妇人见着小郎疾步上前奔来,也顾不得刚才木盆砸在脚上的疼痛往小郎奔去,那上了年岁的木门外,一老一少相拥而泣,一时间整个禅院仿佛只听得见那久久不愿散去的哭泣声,这是喜极而泣啊。那老和尚见着此番情景,也不禁感觉眼眶湿漉漉的,急忙双手合什,念叨两句“善哉,善哉。”
“娘亲,孩儿好想您呐,是孩儿让您受苦了。”小郎半跪着在老妇人的身前,那眼泪已将打湿了双袖。老妇人一边抚摸这眼前这精致面孔的脸庞,一边泣涕涟涟,这孩儿的容貌甚是向当年的朗夫人,而那眼神之中却藏着当年郎大将军的坚毅,一时间想着那楼府的人,老妇人竟然哭泣得更加厉害了,当年朗大将君的遗孤现在已经快成人了,她没有辜负郎夫人的遗愿。
老和尚见着两人久久相泣于门外一时不能歇停,便上前道:“两位施主还请先进禅房内在叙,莫要让他人惊疑这院中的情况。”听着老和尚的话,小郎与老妇人这才醒悟过来,纷纷用衣巾擦拭眼泪,小郎扶着老妇人进禅房内入座。
雪灵寺这厢房的四周都种满着一颗颗盆一般粗壮的青松,阳光耀眼,青松更显轻灵之美,禅院一片柔和,天空湛蓝无云,雪灵山的静给人的是一种恬淡之情,时时传来小和尚撞钟的声音,一时间空谷回荡,余音袅袅。画眉鸟相伴于山林之中,高飞低飞,一家三鸟甚为温馨自然,溪谷流水潺潺,与钟音和曲。
老和尚坐立于厢房之左,与老妇人相对而坐,小郎便乖坐于娘亲身旁。
那老和尚命门外的一位和尚为小郎与老妇沏了一杯茶,老妇人刚才的泪痕还未完全擦去,回头看了一下小郎,便向法正和尚施了一礼,这事就让法正大师为小郎说罢。小郎隐约猜到老和尚或许将要说到的便是关于他的身世,上次楼府主君倒也告诉过小郎一些往事,但只是提及当年朗将君千里救急楼府主君然后死于恶人之手的那一段,其他的关于朗府的诸多情况只是含糊对小郎说了一下,并未道及清楚,只是希望小郎在今后能够饱读经文典籍,习武求道,将来造福九州。当时小郎以为是楼府主君怕他不能承受太大的压力,所以未有详细的告知他的身世,而今见着娘亲与法正大师,正好问个清楚。
寺院的厢房内一片安静,老和尚雪眉白须,脸色沉重,双手合什,遥望那屋外的片片青松林,默念了一句什么,然后开口道:“小郎施主,你是否还记得你幼年三岁以前的事情?”
老妇人眼神沉重,侧身望向小郎。
小郎沉默了一会儿,在脑海中寻觅着记忆深处迷糊的印象,但未有收获,道:“法正大师,难以觅得痕迹,小郎那时的记忆仿佛一片空白。”
老和尚嗯了一句,又开口道:“你此刻能在脑海中寻觅的记忆最早是在什么时刻。”
小郎在幼时记忆中最深刻的事情便是那次与养父出去砍柴时的那次经历,之前的记忆是模糊的,但那次经历的时间应是在小郎刚到朔州一两年内的事情,因为那时整个朔州城应该是荒蛮之地,要不然也不会遇着那些怪妖。小郎向娘亲说了记得那次父亲断臂的事情,老妇人便向老和尚道:“小郎能记得那次经历,是在他五岁左右的时候。”
“看来小郎施主是真的对于郎府的事情未有印象。”老和尚低头念了一句经文,又看向了那厢房外的松林,心里念叨:“雪灵山上青松子,雪灵山外有来缘,青松今日立青天,一代忠良冤蒙尘,可叹其子不知父,天下苍生已涂炭,莫辜当年济公志。”老和尚甚有感怀的样子,老妇人望着老和尚的眉毛下垂,也知晓其心中的凄苦。
三人静坐了一回儿,未有言语。
老和尚平息了一下情绪后便道:“既然那楼府主君让你上雪灵山来,那想必也应是告诉你楼府的往事,你现在也应该知晓了眼前这位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她是当年郎夫人的贴身丫鬟,当年负责保护你逃离恶人的刺杀,便与你母子相称,同时还有郎府的另一位管事,也就是你现在的父亲,他们一同保护着你,逃到了朔州城,也就是你大学五岁的时候到达的朔州城,虽可惜你不记得以前的记忆,但也是幸事,不必哀愁于你和郎府悲惨的过去,只是那楼府主君将你的身世向你道白,想必那京城的往事留下的祸根将又要被掀起来,楼府主君希望你能有一番作为,即是因为这江湖的风波再起恐怕你终究是藏不住的,也是因为当年你父郎大将军的案情确实令人相信是含冤的,老僧相信郎大将军的为人,如今刺客已派人在朔州城大动干戈,这湖面之下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但至少还有些年才能兴起风浪,你若有济世之志,可在此期间拜师学艺,阻止那不久将到来的灾难,你若安于俗尘,便也可两耳不闻。”
......
老和尚的一席谈话让小郎仿佛对自己的人生有了诸多的想法,想着自己现在已经快到及笄之年,却时常无所事事,那豪门富贵人家五岁便开始读书学武,此时已有七八年,又想着将来某一天要是自己不能保护月儿了怎么办?父亲到底是怎样的人呢?为何楼府主君与老和尚都希望自己能够以救苍生为己任?还有那药老神医为何说自己白白浪费了身上的上上灵气?......
这一切纷乱的思绪小郎暂时无法理透,但也在其心中留下了痕迹。
这一席谈话之后,小郎便搀扶着现在的养母去拜见已故的养父,虽然得知老妇人以前是郎府家的丫鬟,但小郎的记忆之中是老妇人将他养大的,是老妇人保护着他的安危,她在他的心中就如自己亲生母亲一样,所以小郎任然亲切的呼唤他为母亲。
对于老妇人让小郎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算是了却了自己的一番心事,她已是迟暮之年,或许在不久的某一天便会远离人间。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担心挂念着小郎的安危,只是自己不能去楼府见他,不能给他带去危险。在这雪灵山上,她一直祈祷着小郎能够健康长大成人,每日在佛祖面前诵经。当年郎夫人与朗将军在楼府里的幸福时光她依然历历在目,只是往事不堪回首,今日告诉了小郎,自己也算是完成了郎府夫人交代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