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晨曦还未从地平线中喷薄出来,除了东方的一点鱼肚白,四周全是黑的。大雪已经停了,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好像是在为刑场上的这个人送行。
刑场上的这个男人双腿跪在地上,膝盖上的衣服已经被磨破了,露出两个血肉模糊的膝盖来。他的两只手像鸟儿焉了的翅膀一样,无力地被左右两条粗大的铁索牢牢捆住。
这个男人头发凌乱不堪,身上血迹斑斑,要不是他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很容易被人认为是一个晾晒已久的干尸。
忽然,他的长睫毛颤了颤,过了几秒,眼皮慢慢掀起来,空洞的盯着膝盖前的那块木板。然后才慢慢恢复意识,眨了眨眼睛。那双深邃的双眼慢慢恢复了点光泽。
额前有一缕头发挡住了视线,男人甩甩头,烦躁的想把它甩开。甩了几下无果,就习惯性的抬手想把它拂开。但他一动弹,就听到了铁链“哗哗”的声音,好像在提醒他他是一个罪人,一个将要收到刑罚的人。
男人无力地笑了笑,就任那缕头发挂在脸上。
男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前方的一片黑暗,歪了歪头,眯了眯眼,又转头看看身后那露出一角的朝阳。可是转头的时候连带着身子也转了一个角度,绑着他左右手的两根铁链又“哗哗哗”一阵响。
这一阵刺耳的声音惊醒了看守男人的两个侍卫。
两个侍卫或许是因为太困了,或许是因为哪怕这个男人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抓回来,每当夜幕降临,他们就靠着拴着铁链的两个木桩睡觉。但毕竟是看管罪犯的人,他们一听到铁链的响动,马上条件反射的弹起,在一秒之内拔出佩刀,指向男人。
“宋子萧!你干什么!?”
那个被称为宋子萧的男人正在欣赏他一生中最后一个日出,根本不想理他。金色的太阳光洒在宋子萧左侧脸上,他立体的五官被太阳光照的黑白分明,英俊的脸庞上隐隐约约笼罩着一股杀气,驱之不散。
“干什么?我看个日出怎么了?”宋子萧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却依然看着一点点往上爬的太阳。
“看日出?”侍卫甲冷笑了一下,把刀插回刀鞘中去,“宋公子好兴致啊,临死之前还不忘看日出。”
“怎么不能看了?”宋子萧目光偏过去几寸,似乎被“宋公子”这个称呼刺到了,“还有,谁说我一定会死?”
另一个侍卫似乎刚刚做了个梦,还没有缓过劲来。一听到这句话,他简直要笑出眼泪来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宋子萧你好大的口气你老子我那么多年看了那么多人被天雷劈还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的!”侍卫乙说得太急,咳了两下,咽了咽口水,继续说,“别人十道天雷都抗不过去,你是二十道!二十道啊大哥!你当你金身不破啊!?”
宋子萧还是看着太阳慢慢升起,天空一点点变亮,没有转头,只是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对两个侍卫说:“条例上不是写,天雷不会让人死在刑场上的么。”
两个侍卫瞪大了眼睛。
“宋子萧脑子有毛病了吧!?条例上写的是不会让你死在刑场上,在刑场上我们会保证你不会死,那你出了刑场就没人保证了。这条条例本来就是写着好看的,我看就你会当真。”侍卫甲嗤笑道,“你这小毛孩怕不是临死前吓傻了吧!?”
宋子萧没有吱声。
太阳已经一半露出来了,金光璀璨,照的宋子萧要眯起眼睛。金色的光照在宋子萧脸上,给他杀气重重的脸上添了一丝温柔,抹去了一丝冷酷。
“像你这种没有亲人的,臭在路边了也没人理,曝尸荒野很正常。”侍卫乙补了一句。
宋子萧终于把头转了回来,脸上又重新蒙上了一层黑暗。他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脖子,道:“曝尸荒野也好啊……”
他说的太轻了,好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到。
两个侍卫各自打了一长串哈欠,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开始在宋子萧周围踱步。走了几圈,侍卫乙看了眼快要全部露出地平线的朝阳,便对宋子萧说:“宋子萧啊宋子萧,太阳快全部出来了,你赶紧好好享受一下最后在这世界上的几分钟吧。”
宋子萧整个人放松下来,头无力地垂着,但却语气轻松地说:“我知道。”
侍卫乙挑了挑眉:“哦?你好像不怕?”
“……嗯。”
侍卫甲被宋子萧这句话吸引了:“戚,装啥呢,明明就怕得要死还装作不怕的样子。”
宋子萧瞟了侍卫甲一眼,又垂下眼睑:“有时候快要死的时候,你感觉到的不一定是害怕,也有可能是释然。”
侍卫乙感到不解:“释然?有什么可释然的?”
宋子萧叹了口气:“……为终于结束了这荒唐的一生而释然。”
荒唐,太荒唐了。
看着自己最亲爱的人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杀死。看着自己走火入魔,沾满鲜血。看着自己的师门被屠尽。看着自己的一身白衣染成红色,再变成黑色。看着自己从名不见传到天下皆知——
一个名不见传的轩辕门下弟子,一个天下皆知的流氓。
刚才还金光满天,现在乌云密布,丝丝雨滴落下宋子萧脸上。
宋子萧仰起头,感受着死前上天给他的一丝清凉。
“天雷再过半个时辰就要降临了。”侍卫甲对侍卫乙说。
刑场建在一个高台上,离地面有五米高。宋子萧耳边渐渐多了人们的说话声。
看来看客们都来了。
宋子萧抬起苍白的脸庞,看着各个门派的人陆陆续续从马车上,或从各自的剑上下来,左右两边的侍从为他们打伞,在台下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坐,然后开始看着宋子萧,或者开始打盹,聊天。
刑台下座位席以上布置了防雨结界,所以侍从打与不打伞没有任何差别。
每个门派不管大小,多多少少都会有人来看这场“戏”,毕竟看完后还有免费的吃喝,何乐而不为呢?
又过了一会,各个门派基本到齐了,台下一片嘈杂,人头涌动。
“台上那个小伙子就是今天要被劈的人?”台下有一个净世寺的长老问他身边的一个弟子。
“对对,长老你不知道,他修习魔术。”那个弟子回答。
“然后屠了上清宫满门!?”
“那倒没有,长老,他还没有那么能耐。这个人就因为当时在轩辕门留下的兵器和衣服全是上清宫的,他就视上清宫为仇人,然后找了个机会去找上清宫报仇了,杀了好多上清宫的弟子!”
“!!”
“关键是……”风有些大了,吹散了那个弟子说的一些话,宋子萧没有听清。但是不管关键是什么了,他今天要在这里被天雷劈是个定数,改不了的。
“……天哪,这个人简直是丧心病狂!”宋子萧听到了长老沙哑的嗓音。
呵,丧心病狂。
是啊。
“嗒,嗒,嗒”
宋子萧耳边响起了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这一场刑罚的主持来了。
女主持看了宋子萧一眼,见他没反应,就对身后两个侍从挥了挥手。两个侍从微微颔首,便上前去。一个手中端着一个罐子一个帮着她强制把罐子中的液体灌倒宋子萧嘴中。
“咳,咳!”宋子萧一不小心被呛到,喷出了一点液体到地上。
“这是忏悔羹。”女主持说,“现在,给你一柱香时间让你回顾这一生所作所为,忏悔反思。”
其实早在这之前宋子萧已经想过很多次了,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身边的人为什么会一个个离开他。可他就是想不通。轩辕门存在的时候一向以来做事小心谨慎,没有的罪过任何门派和有权有势的人,可为什么上清宫会去灭轩辕门满门呢?要不是他和师姐当时在外执行任务,他和师姐肯定也会丧命于此。
想到这里,宋子萧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师姐!
宋子萧的眼神转而变得犀利。
呵……本来师姐也能好好的活在这世界上的!要不是风九尘那家伙,师姐怎么会死?
宋子萧胸膛里升起一团怒火,眼中有泪水在打转。
风九尘风九尘……我死了没让你来陪葬真的是可惜了!
要不是你亲手杀死了师姐,我也就不会变成这样!风九尘,我师姐和你什么仇什么怨?我轩辕门和你上清宫什么仇什么怨?是你亲手掐灭了我在人间的最后两把火,一把是师姐,一把是我对你的信任。
......凤九尘!!!!!
宋子萧气到把牙磨的嘎吱响,眼中满是怒火,扫过在台下“看戏”的人。
“哦唷,这人死到临头了还不死心啊,看看他眼中的杀气。”
“这种人,死了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宋子萧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他熟悉的身影。
是心虚不敢来了么?
“轰隆隆——”天上堆积的乌云转而形成一个漩涡状,涡眼正对着宋子萧。
“天罚将至——!”
台下的人前后左右都布好了结界,天雷并不会伤害到他们。
“劈滋——”
第一道天雷砸下来,落到宋子萧背上。宋子萧感觉身体被击穿,灵魂被生生挖出来的那种痛。
“这只是个开始。”他对自己说,“天雷是一道比一道厉害的……”
“劈滋——”
第二道天雷马上降下来,根本不给宋子萧喘息的机会。
“噗——”宋子萧吐了一口黑血出来。
天雷还在继续,一道比一道猛。
劈到后面,宋子萧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他眼前一片黑暗,只能听到有人说:“这第几道天雷了?第十四道了吧?宋子萧这小子死定了啊!”
“不知道啊,数不清了!”
数不清了……
宋子萧生生挺过了二十道天雷。他的五脏六肺被二十道电流击穿,知道自己死定了。
他腿边满是他吐的血,嘴角还挂着一丝干枯的血印。他感觉整个人都是飘着的,完全没发现两个侍卫已经把他从铁链上解下来了。
“直接把他丢到焚尸场吧,这人活不了了。”女主持嫌恶地嘟囔了一句。
宋子萧疯了一般,笑了一下:“好啊,带我去焚尸场……真谢谢你们没把我丢在路边……”
拖着他的两个侍卫没有听到。
宋子萧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尘世,看到乌云已经散了,天空一片白茫茫,耳边还有嘈杂的人们交流的声音,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不再醒来。
“从此灰飞烟灭,不用再见到不想见的人了,多好。”
“师姐,师尊,轩辕门的子弟们,我来找你们了。”
“我把上清宫很多很多弟子都杀了,师尊,我看在你曾经是他们弟子的份上没有屠他们满门……呵,我也没这个能力啊……”
“……可是师姐,我没能杀死风九尘……我没能为你报仇啊师姐……”
英俊而苍白的脸庞留下了最后一滴眼泪。宋子萧胸膛不再起伏了,一颗充满热血的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