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体型壮硕的野猪呲着獠牙,把那只小白兔从网眼里拎出来,“格格”怪笑道。
小白兔一翻身坐在它肩上,两眼迷离四肢颤抖,显然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里省过神来。
“走喽,回去向老大交差去。”
大野猪一声吆喝,指挥其它野猪押着我们朝前走。
智深怒目而视,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
“老二,这拐棍就是他的,可真他娘的沉!”
两头野猪抬着智深的禅杖,累得呲牙咧嘴口出怨言。
据说智深的禅杖重达六十二斤,只比关公的青龙偃月刀少十九斤,在梁山一百单八将的兵器榜上排名第一。
错位世界里的鲁智深就可笑了:非要兵器铺给他打一根八十一斤重的精钢水磨禅杖,别人怎么劝都不听,其理由是:他关公耍得,洒家就耍不得吗?!
结果一交货,鲁智深就傻了眼——耍是耍得,可真他奶奶耍得费劲呀!
但碍于面子,从此就跟这根重达八十一斤的禅杖杠上了:与人交手动作迟缓不说,一不留神还会扭了腰,因此”神医”安道全没少给他做正骨推拿。
这就叫“打肿脸充胖子”,压根儿不晓得自己吃几碗干饭!后来要不是我偷偷替他拿掉十九斤”赘肉”,只怕他还会闹出更大的笑话来呢。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我们朝密林深处走了好一阵,自然磕磕绊绊挂碍不断,何大壮尤其悲惨,尽管他哼哼唧唧病容满面,可面对一群青面獠牙的野猪,也只得”能忍者自安”了。
”到喽——到喽——”
那唤做老二的大野猪咋呼着,加快脚步往前赶。
前方不远,果然有些屋舍,到得近前才看清,不过是用石块、茅草、树枝草草搭成的窝棚,一字排开倒也颇为壮观。
棚前一片空地,尽管已成雪毯,还是不难看出演武习练的痕迹。
为首一座大窝棚两侧,居然还有两头野猪在站岗,手扶弯刀,神色警惕而严厉。
“速去通禀老大,就说我们把货带回来了。还有,小白也找到了。”
老二话没说完,小白早就凌空一翻,从野猪卫士头顶蹦进窝棚里去了。
当我们一行鱼贯进入窝棚时,才发现里面又高又长又宽,兼之四壁挂满火把,因此显得甚为敞亮,只是味道难闻,夹杂着浓烈的骚气!
一群野猪荟萃之地,还能指望有什么好味道?
外面冰天雪地,里头倒是挺暖和,一堆乱石围成的火盆里,大块的炭火正熊熊燃烧。
炭火后面是九级石阶,一张雕花大椅置于最高处,上面铺着虎皮,一头巨大的野猪端坐其上,正虎视眈眈瞅定我们。
在人类眼里,大概所有的野猪都长得差不多,只是有胖有瘦有高有矮罢了。
这头野猪无疑比其它野猪更为粗壮,更威风更有力,一对獠牙更尖锐,两道目光也更可怕,尤其脸上一道大疤瘌,几乎把他的脸斜劈成两半,显得狰狞可怖之极——看到这副面孔不做噩梦的只怕很少。
它在虎皮大椅上巍然一坐,目光棱棱有威,自带一种猛厉豪横的粗莽气概,甚至有“君临天下”的王者风范。
“参见老大——”老二单膝点地赶紧跪倒,显得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那只小白兔倒神情悠闲地蜷缩在老大怀里,微微眯起眼,像个听话的乖宝宝。
”找到小白,给你记一功。”老大示意他起来,缓缓说道:“货都在这儿吗?”
“请老大上眼:一个、俩、仨,那个秃头不大听话,待会儿请老大把他赏给我,看我怎么收拾他!”老二瞪了智深一眼。
“废话少说,退至一边——”老大沉声道,“路上你没碰过他们吧?”
“老大的命令,小的焉敢不听!”老二谄媚一笑,弯着腰退至一旁。
我这才知道,敢情一路上没人对我们动手动脚,竟是老大的命令所致,不然智深肯定要遭罪了。
老大沉默着,把我们依次打量一番,然后头一仰,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可知这是啥地方?”
智深脱口而出道:”野猪林呗,这还用问!它是老二,你是老大,剩下的都是你手下,对不?”
老二赶紧发声说:“我不是老二,是它们这么瞎叫!我是小二,在这里只有老大才是老大!”
我心里暗自好笑,看来这群野猪对自己的首领怕得要死。也难怪,单是那道大疤痢,就足以震慑住它们了。
“你只答对了一半,朋友。”老大淡淡地说,“不错,这里唤作’野猪林’,可你不知道,’野猪林’并非只是这座林子,因为我——这里的老大——也叫’野猪林’!”
它把腰板一挺,目中精光四射,石堆里的炭火”啪”地爆裂开来。
我眨眨眼,真疑心自己听错了:谁能想到这头野猪就叫”野猪林”!
——但不知是林因猪得名呢,还是猪因林而生义?
“这名字起得好,霸气!”智深咂咂嘴道,”只是你自命为林,也不怕辱没了俺林贤弟的名头!”
我听得暗自摇头颇不以为然,心说:”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有道是’人与兽不可同日而语’,它姓它的林,你愣把它跟林教头往一块儿扯,岂不是自讨没趣!”
智深勇武有余,智力却不足,虽不在”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列,但的确欠了点智商。
在江湖上,他与武松齐名,但武二郎的智力显然在他之上:斗杀西门庆、夺命飞云浦、血溅鸳鸯楼……若非心智过人,随便哪一桩都不可能做到全身而退。
野猪林拍拍手,立时由身后踱出个黑老鸹,头上戴顶两头翘起的高帽,手上捧着本字典,神情严肃,颇有些学究的架势。
“敢问老包:言辞过激、不敬犯上者,该当何罪?”野猪林冷冰冰道。
那黑老鸹低头翻阅着字典,翻至某一页,清了清嗓子,大声宣读道:“依据本法典:当判’山羊舔’之刑;如果找不到山羊的话,可以蚂蚁代替之。”
我们听得目瞪口呆。
“谅他们也不明白!老包,你给他们解释解释,好叫他们知道:咱这一切都是明断,绝不私底下玩儿阴的!”野猪林傲然道。
老包推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背书般解释说:所谓”山羊舔”之刑,就是在犯人脚心涂满蜂蜜,然后叫山羊不断舔舐,且涂且舔且舔且涂,直至将犯人活活笑死,看似滑稽有趣,实则恐怖之极!
我听得手心脚心直冒冷汗,暗自祈祷这事可千万别摊到自己身上——还笑哩,想想都吓死了!
“都听明白了吧,顺便介绍一下:这位是老包,本王的法律顾问,也是’野猪林’首席大法官。”
老大言毕,老包优雅地朝我们鞠躬致意,然后推推眼镜,神情严肃地把法典捧在胸前,大有凛然不可侵犯的派头。
“依法治邦乃大势所趋,祛除野性走向开明亦是我们前进的方向。我们一定要秉公办事不徇私情,切实做到’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把法律关进权利的笼子里,使——”
老包滔滔不绝宣讲其法治理念;还别说,挺像回事儿,不过野猪林一扬手,叫停了它的讲演。
老包闭上嘴,推推眼镜,显得莫名其妙。
“老包:’把法律关进权利的笼子里’——你确定没讲错?”野猪林扬起下颏。
“把——”老包眨巴眨巴眼,突然一拍脑门,懊丧地说:“老了老了,是我把话说反了!应该是’把权力关进法律的笼子里’!
不服老不成啊,昨天我表弟还笑我都变成老糊涂了。晚上没事儿,我们俩玩脑筋急转圈儿:它说某人一天能拔一棵树,十天能拔几颗?我说一棵呗,因为拔完这棵树,早把他累趴下了。
它说’错’,因为拔这棵树的不是旁人,正是江湖上鼎鼎著名的’拔树哥’鲁达鲁智深,还有一位跟他齐名的’打虎哥’武松武二郎。——要是他俩联起手来拔树,说不定抽袋烟的功夫,就把咱这’野猪林’统统拔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