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一笑,倒剪双手,一边踱步一边给他们做了如下一番分析:
高俅公报私仇,设毒计陷害林教头,本想就此置林教头于死地,不料我们这边使银子打通关节,致使审理此案的官员,避重就轻,想方设法打法律擦边球,意欲减轻林教头的罪名。况且林教头为官清廉体恤士卒,深受军中将士拥戴,他此次蒙冤上上下下都为其鸣不平。
如此一来,倒逼高俅不得不改变主意,暂时放林教头一马,这样既能平息众怒,又显得自己大度,说不定还能让林教头对自己感恩戴德丧失警惕。
谁要以为他这般算计只是为高衙内可就太天真了!
林教头武艺高强深孚众望,其实早就被他视为眼中钉亟欲拔之而后快,因此名为高衙内,实则为他自己。
试想林教头是其心腹又如何?你要是回答高俅不加理睬可就错了!像高俅这等包藏祸心的大奸大恶,总是习惯于以己度人:我坏别人必定也坏,我是坏蛋,别人必定也不是好东西!你自以为是其心腹,其实他早就在暗自合计如何收拾你了!
综上所述,高俅放掉林教头,不过是缓兵之计,后头一定还有大招。
众泼皮屏息聆听,对我的分析佩服得五体投地——从他们的眼神不难看出来。
“要咱说董超薛霸这俩家伙就带着满身杀气,平时打架打惯了,咱一眼就能看出来。”张三攥着拳头道。伯爵大人说的’大招’莫非就是指他们?”
看来董超薛霸也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一张嘴就瞄着这俩家伙。
不过对他所说的”杀气”我倒认可:据说久饮人血的宝刀会在杀人前无端自鸣;而打架打多了,也的确能够敏锐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杀气。
“史上第一刺客”荆轲我见过。他边吃狗肉边向我讲起他跟”大刀”王五的遭遇——
尚未拔剑,”大刀”王五就被自己眼里的杀气慑服了!
后来我专程就此事问过”大刀”王五。“纯粹扯淡!”王五撇撇嘴,“论胆量,老荆天下第一,毕竟除了他没人敢当众刺杀秦始皇。可他那几手剑术也太稀松平常了,都说他是巴山顾道人的高徒,会什么’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一见面才知道他只会抡着宝剑瞎划拉!至于眼神杀气啥的就更甭提了——不是刚嗑完药,就是还在梦游!”
你没听错,的确是”大刀”王五,因为这是在错位世界。
他二人见面的时候,江湖人称”黄面虎”的霍元甲正在激流岛上激战日本武士山本五十六,待决出谁是胜者才好奔赴喜马拉雅山,去参加十年一度的四大部州论剑大会。
错位世界是极好玩的地方,比什么迪士尼乐园好玩一万倍。我只带八戒去过一回他就乐不思蜀,再也不想离开了。
“烦请你回去告诉我师父,就说老猪受不得颠簸之苦,已赶回高老庄务农去咧。”
他不是不想取经,也舍不得师父他们,可谁教他朝思暮想的嫦娥姐姐在那里是个教“肚皮舞”的老师呢!
至于荆轲嘛,虽偶有吹牛的小毛病,人倒挺爽朗风趣,在月下借酒使剑也是风神萧散,并非如王五所说,只会抡着宝剑瞎划拉。
——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无论谁说的话,只要尚未验证都不可全信。
错位世界里的荆轲剑术尚可,娑婆世界里的荆轲就受人诟病了,连文质彬彬的五柳先生陶渊明都忍不住批评他: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不过不知道陶先生想过没有:即使荆轲刺杀成功,秦始皇的继任者难道就一定比始皇帝更英明、更卓越、更仁慈吗?
历史没有假设——幸好没有假设,我看现在的历史就挺好。”大巧若拙”嘛,上帝的安排看似拙劣,实则每一步都设计得妙到毫巅!
“下一步咱们该咋办,一切都听伯爵吩咐。”智深说,“事不宜迟,林贤弟危在旦夕,咱们必须尽快开始行动!”
我点点头,也不客气,立即分派任务:我和智深留下暗中保护林教头;张三一干好汉则按原路返回,两人一组在林府周围观察动静,一伺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知会宅院里的八戒时迁——里应外合共同御敌。
张三迟疑了一下,试探着说:“师父,叫咱也跟你们去吧,老话说’三个臭皮匠——’”
“说甚哩,混账东西!洒家可是个提辖哩,伯爵大人更不必说了,八成你才当过臭皮匠吧!”智深不满地打断他。
张三还未回话,何大壮抢先开了口:“报告师父,老张他爹本来就是个臭皮匠,后来才改行做了木匠。我这副弹弓还是他爹亲手给做的哩。”一伸手从腰里拿出张弹弓,”砰砰”做势拽了几下,脸上露出得意之色。“要是打个鸽子啥的好使得很呐!”
这种用木杈做成的小玩意儿,打打鸟雀尚可,显然派不上大场面;但二郎神的”七巧紫金弓”不在此列,那弹弓上打天神下御鬼卒,堪称妙用无方,是世间头等利器,当年全靠它”七珠连发”,一举击溃悟空的”花果山联队”,上演了”小圣擒大圣”的惊天好戏。
“八个——”张三怒吼着就要扑上去,”咱养的鸽子不见了,害咱找了好几天,敢情是你射杀的!”
何大壮赶忙躲到智深背后,从他肩头探出半张脸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再说了,不就是一对’臭篓’吗,又不是啥值钱的宝贝!”
旁边一个小泼皮吃吃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常言说’谁的谁心疼’,你把它当’臭篓’,咱张三哥可拿它当宝贝呢!怎么着三哥,莫非不是一对而是八个?”
”天地良心,我可就打了一对呀,千万别冤枉好人!”何大壮连忙表白道。
眼见张三还不依不饶,智深厉声喝住他,泼皮们一见情势不妙,赶紧脚底抹油偷偷全溜了。
张三冲大壮挥一挥拳头,终于也尾随大家走掉了。
“多谢师父周全,要是交起手来,我还真干不过他。”
何大壮一看他们都走了,才从智深身后转出来,赶忙躬身施礼。“他爹是个臭皮匠,后来干木匠,可干着干着又劁猪去了!张三手里头就有把专门劁猪的小刀,我见过。”
“莫怕,有师父在,谅他也不敢劁你。”智深大大咧咧道,“你放心随他们去吧。”
何大壮嘬着牙花子,心虚地说:”要不我还是跟师父走吧,你老在,他不敢把我怎么样,我一回去可就难说了!我家本就人丁不旺,要是我再丢了这传宗接代的宝贝,日后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啊!”
智深用力拍拍他肩头,哈哈大笑。
我在一旁倒看出点门道:这形似痨病鬼的何大壮可不简单呀,只用一把小弹弓做道具,就将自己成功留在师父身边了!
于是三个“臭皮匠”就这样出发了。
风迎面吹来,何大壮满头乱发飞舞,智深摸着光头大秀优越感——毕竟头上没毛,风再大也无奈他何!
大路延伸向前,这是唯一的官道,所以我们不必分心观察其他分岔。
浓云四合,天越发阴沉了。
何大壮忽然站住,张开两手抬头望着苍穹,自言自语道:“下雪了,师父!一片……两片……”忽地一缩脖子,“师父,雪花都掉我脖子里头了!”
智深也张开两手,抬头望望天空,”哼”道:“在做梦吧,大壮!——哪有什么雪花,俺怎的一片也没接着?”
他扭头瞅瞅我,我也摇摇头,对大壮的说法表示怀疑。
“真的是在下雪——”大壮依然保持着那种姿势,急切辩解道。“您瞅瞅,雪就落在我手上、还有脸上,一片……两片……三片!”
我把脸凑过去仔细观瞧,他那张黄焦焦的脸上哪有半点下雪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