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感受过绝望吗？你视死如归走向悬崖纵身跃下，耳边呼呼的风声那样的清晰。你睁开眼睛全是空洞的黑暗，就这样下坠下坠无休止的被拉进黑暗。流出的泪珠浮在空中你无力的伸手想要触碰，一滴两滴越来越多。你任凭自己走向死亡没有一丝挣扎，却也胆小的只敢背对着黑暗连转身望向它的勇气都没有。
地板传来的凉意顺着脚尖冰到心里，换来的片刻冷静让晴子心安了一点。许一此时应该正在病房中熟睡吧，晴子没有回家坐在医院大厅挂号处的椅子上赤着脚安静的盯着地面。左脚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初春的夜里凉意还有点重，大理石地板更是冰的很。拐杖横放在身边的长椅上孤零零的陪着她。
一直到今天早上许一醒过来，晴子才安心了一些。被担忧占据的大脑开始慢慢归还领地。
理智被拉回后，浑噩时的想法就显得很荒诞。
晴子盯着地上的花纹，脑袋里不断回想起当时的画面，她开始后悔甚至觉得自己愚蠢。当时为什么要那么着急的打电话，拖延一会再等一下说不定许一就永远不会醒过来了。那一刻身体本能的反应占据了大脑来不及认真思索便已经冲了过去。
落在地下的玻璃杯碎了一地，在灯光的反照下闪着金色的光芒。许一躺在旁边那样的安静，睡着了一般嘴唇却白的吓人。玻璃的残渣没有伤害他，乖乖的分散在他的周围。
这样的画面晴子遇见过一次，枝叶翠绿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春天。杭州的花开时空气里都带着甜意，外婆就躺在摇椅上手里还有未编完的花环。晴子坐在外婆的身边安静的等着她的王冠。隔壁的哥哥跑过来炫耀自己手中的棒棒糖，那个棒棒糖好大比晴子的脸都要大，晴子撒娇想要隔壁哥哥拿着的彩虹棒棒糖，要比他的还要大的。晴子嚷了好久，不论怎么摇熟睡的外婆都没有再醒过来。
隔壁哥哥喊来了他的父母他们说，“你外婆好像死了。”什么是死？晴子不懂。是太累了要睡很久很久的意思吗？
很快来了好多人，他们要将外婆带走。他们站在屋里无故哀嚎捶着胸口痛哭。晴子害怕。她喊外婆来赶走他们，外婆没有应答。
丧乐的声音很吵，晴子捂着耳朵眉头紧皱。她喊外婆来赶走他们，外婆也没有应答。
有人拉住晴子将她带到外婆旁边，那个人说，“快哭，哭了你外婆才能放心好好的走。”晴子看着熟睡中的外婆，如此安详的容颜。晴子摇摇头小声的说，“嘘，不要吵醒外婆。”“外婆最怕晴子哭了。”
后来外婆变成了小盒子，被一捧又一捧的黄土掩埋。
外婆再也没有给她买过棒棒糖了。
车子摇摇晃晃晴子乖乖的坐在那个陌生女人的旁边。那个所谓的“妈妈”。
视线里外婆的房子越来越小，晴子快要看不到了。她急得哭了出来喊着要回去，一个巴掌贴过来带着焦躁不安的声音大声的训斥，“别喊了!”“再喊我把你从这扔出去你信不信!”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晴子好疼，这是晴子第一次挨打，她不知所措的哭的更厉害了。旁边的女人一脸不耐烦的扭过头去，“真是烦人的很。”
晴子想回去找外婆，她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田野。她哭着喊外婆，外婆再也不会应答。
车窗外的世界越来越远，眼睛越来越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
后来晴子被经常扔在家里，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她饿的时候喊外婆，天黑害怕的时候喊外婆，挨打的时候也喊外婆。外婆永远都不会应答了。
慢慢的晴子长大了，她开始懂得死亡是什么了，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喊过外婆。
原来一个人永远的睡着她便再也没有办法回来了。
心脏好疼，每想起来一次都疼的厉害。晴子抹掉眼角的泪珠，她小声的说，“外婆，我害怕。”空荡的大厅里只有她一个人，“外婆，我遇到了一个跟你一样对我好的人。”“他温柔善良，会认真为我着想。”“可是我竟然自私的想要他死。”左脚的伤口隐约还能感受到痛意，晴子的眼睛里掺杂着愧疚。
不被爱着的人一旦感受到善意便会被触动，心里自以为的坚不可破就一点一点的松动。
连自己父母都算计进去的晴子，本该没有什么可以被动摇的。可他那样的不同，会照顾她的处境毅然的带她离开杭州，他会把她护在身后坚定的同那些人说，“她是我的妹妹，大人的过错不要迁怒于一个孩子。”可其实她也只比自己小一岁。
他会在意她的想法按照她的意思布置新家，他说，“我是个男孩子粗枝大叶的不懂这些东西，你喜欢怎么样就怎样随你去布置。”他会在寒冷的冬天陪她不厌其烦的逛街一家一家的选她最喜欢的手套……你看他多像小时候那个对她好的外婆。可是为什么对她好的人都要离开她。
晴子想起要离开杭州时陪自己回外婆家的许一，下过雨的乡村小道泥土混着雨水沾在鞋子上。远远的晴子看到了外婆的房子，她停住脚步说“如果我点把火把这里烧了，你会害怕吗哥哥？”视线里那栋房子依旧有些破旧，看得出已许久未有人居住过了。
后来许一站在晴子旁边安静的看着燃烧的房子，一点星火慢慢变大，火焰发了疯一样的朝天上窜。木材被火吞噬发出低声的痛苦的嘶吼，火焰热烈的在它身上缠绵。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放火吗？”
“不问，你若不想说，我便不问。”
“谢谢你愿意陪我来。”
消防车赶来时，火焰已经变得微弱。到处都是烧过后的黑色。
警车带走了他们，许一陪晴子在警察局住了好几天。许一说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这样走进警察局。
晴子想起那时的场景，第一次有人坚定的站在自己的身边。他说别怕哥哥在，我会陪你一起。晴子其实一点都不怕，她看着站在眼前的警察，心里一丝恐慌都没有。许一不知道，晴子是回来斩断念想的。那个唯一的可以被称作家的地方。那个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幸福时光，没有了最后的依托这个短暂保护过她的地方。那栋外婆留给她的乡村小屋，那个微不足道的退路。
许一不知道晴子的清除计划里自己是名单上的最后一个。
可是许一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晴子似乎忘记了所谓的计划。她慌乱的跑过去颤抖着拨通了急救电话。她喊着许一的名字像当初那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一样执拗的一遍又一遍的喊着。
怀里的人没有应答，鲜血流到地板上染红了一地的碎玻璃。不是许一的，是晴子被扎的脚流下来的。晴子没有感觉到疼痛，直到护士小心的取出玻璃残渣时晴子才发觉自己已经受伤。
晴子不懂为什么当时自己会如此的慌乱。
那辆失控的车子冲过自己的眼前随着自己的视线消失的时候自己的心情是那样的轻松，带着窃喜和侥幸。可现在为什么会如此慌乱的冲过去，自己不是要许一死吗？
不该贪图这片刻的幸福，许一总会走的。这些自己明明都清楚的不是吗？为什么会那么害怕？
病房里许一没有睡着，心脏依旧疲惫的跳着。许一想起没离开杭州时陪晴子回去的场景，火焰在自己面前不断的燃烧，涌过来的热浪让他心里感到害怕。身边的这个女孩脸上很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许一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可他想陪着她就这样安静的站在她的身旁。
警察训斥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他听到晴子回答警察，“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那个中年男子站在他们的面前生气的说，“不要给我耍滑头，你知不知道放火烧了别人的房子是很严重的。”“你们这些小孩子怎么这么调皮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大人是怎么教你们的!”
晴子在自己的身后歪头看向那个警官，“叔叔，那房子是我自己的。”“而且我父母都死了，他们没法教我。”许一觉得那语气里带着敌意，还有冷漠。他想回头看一看晴子，可最终还是没有。他就站在那里小心的护住身后的晴子，哪怕他知道对面的警察不会伤害他们，许一还是固执的将晴子藏在自己的身后。
长到那么大，一直生活在母亲羽翼下的许一如此坚定的想要保护住这个女孩子。警局里的晚上晴子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许一能听得到晴子的呼吸声。莫名的让许一很安心，他不敢动怕惊醒熟睡中的晴子。从那一刻开始许一认真的为晴子的以后做了打算。
许一为自己死后晴子的生活做好了一切的铺垫，杭州房产证的名字，存折上的名字，新搬来的房子上的名字所有的都写着三个字许晴子。
许一很庆幸自己今天醒了过来，他还可以再陪晴子多待一段时间。
许一又想起李薇，他还没有带那个女孩去过杭州，还没有向她证实他没有撒谎，杭州的一切真的都很让人着迷，想到这些许一突然很害怕，他好像越来越害怕离开了。
月亮看着这对满怀心思的兄妹，温柔的撒下月光安慰他们。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夜晚很快就要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