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佳与繁和的单方面冷战并没有持续多久,傍晚时分,她亲昵地挽着繁和的手臂出现在宴席上。
前日,晋王缺席选妃宴,被淮王捡了便宜,与钟离氏景秀小姐定下婚约,半月后成婚,今日特地在私人山庄设宴款待诸位大臣。
山庄位于大京南边,午后时分,懿佳便陪同繁和乘坐马车赶往京南。
来的路上,懿佳不禁有些后悔起来。她分明就是一个小小的影卫统领,又不是真正的相府夫人,即便繁和拿她做了挡箭牌,她也没资格去耍弄小性子。就算繁和想要拿她做人肉盾牌,她也要义无反顾地挡在他前面去。最近在相府过了一个月的轻松日子,她反倒把自己的身份忘的差不多了。
也就是因为繁和脾性温和,才会忍受她以下犯上的行为。如果换了左相季折松,早就把她一脚踢回南梁府里去了。
懿佳悄悄地打量着身侧淡然出尘的男人,不禁腹诽道,与繁和相处这么久,她倒是从来也没见过他动怒的样子呢。
是不是读书人的脾性都很温和,懂得包容与体谅,所以便很少动怒?
但她没想到的是,今夜她便有幸见识了繁和动怒的样子。
山庄的装潢一如淮王表现出来的那般不争不抢,依山傍水,竹梅围绕,透着一股子典雅。
刚从马车里下来,便看见穿着白色长袄的淮王立在门边,与二三亲近好友一同迎客,温和内敛的外表把自己的野心遮盖的严严实实。
本着不喧宾夺主的想法,繁和今日也穿了白色衣袍,以银丝线雕绣出大气古朴的花纹衬于衣袖和衣裾。
懿佳看来,繁和着白裳就是比淮王更出尘几分。白裳穿在淮王身上是衣服衬人,而在繁和这里,倒成了人衬衣服,一件并不华丽甚至有一点单调的白衣硬生生地多出了几分清冷高贵。
二人出现以后,在场的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精彩起来。毕竟客人跟主人穿了同样颜色的衣服,主人还是即将迎娶王妃的新郎官,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吉利。
淮王总归是比他的朋友们要稳重些,讶异过后仍是温和有礼地跟繁和拱手见礼,懿佳也随着繁和回了一礼,二人由侍女引着进了山庄。
私人宴会不似宫宴那般,也会有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前来赴宴,为了她们的名节,男人女人不得同席。
懿佳只好拜别繁和,随着侍女随便找了个离着繁和所在的圆桌近些的座位坐下。
她将将坐下,身边的女人便冷冷哼了一声。懿佳见她绾着未出嫁的鬟发,大概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既然不是朝中命妇,她也懒得去理会,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见茶壶中的茶水已然不多了,便叫侍女添一壶茶水来。可那女人却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不悦地开口讽刺道:“哟,现在真是什么货色的女人都敢来本小姐面前作妖了,一点礼数也没有。”
“你想让我对你有什么礼数?”懿佳放下茶杯,略显稚嫩的脸庞偏向她,看上去乖巧无害极了。
“粗鄙不堪,不愧是武将出身。”那女人颇为不屑地瞪了懿佳一眼,语气里满是对于自己家族的自傲。
懿佳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怡然自得地把头扭回去喝茶。
这些话她从四岁就开始听,早就已经不在意了。
那女人见她不以为意的模样,只觉得气血上涌,便故意把茶水向懿佳洒去,却被懿佳不着痕迹地躲开。她刚要发作,就有几个贵妇走了过来,落坐在圆桌旁,她只好悻悻地收回手。
这几位贵妇曾在宫宴上见过懿佳,自然要与懿佳寒暄一番,又热络地向懿佳介绍她身边的那个女人。
“相夫人,你身边这位便是完颜府的千金凝玉小姐。”
听到完颜府三个字的时候,完颜凝玉颇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完颜府与繁和交好,懿佳纵然对完颜凝玉反感,也只能隐忍着不表露出来,侧头与她问好后,便不再讲话。
完颜凝玉也不再找懿佳的茬,而是跟这几位贵妇人聊起天来,言语之中处处挤兑着懿佳。直到后来一位打扮雍容华贵的妇人带着另一个千金小姐落坐在圆桌旁,完颜凝玉突然噤了声,乖顺地站起来冲着二人福身道:“母亲,姐姐。”
被唤作“母亲”的贵妇微微点了点头,与身边的人落坐在完颜凝玉身边。
这时,贵妇们纷纷与二人寒暄起来,完颜凝玉反倒被冷在一旁。
懿佳饶是不清楚完颜府的事情,也看出来这位凝玉小姐方才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她沉默不言,直到完颜夫人向她举起茶杯示好,她也微举茶杯回敬。
二人因自家夫君交好而建立起来了表面上的友好祥和。
完颜夫人抿了口茶,笑道:“早就听闻右相大人与南梁府的千金大婚,一直想要见见相夫人是何等倾城姿色,只可惜前两次宫宴,本夫人身体抱恙,便由二夫人入宫去了,一直不曾见过你。本以为只能等三日后的百日宴上与相夫人见一见了,今日我原是身体不适,不想来的,奈何淮王称我一句表叔母,盛情邀请我,我便强撑着来了,没想到今日却在淮王这儿见到了,相夫人果然是如各位贵妇所言一般温婉可人娴静内敛。”
完颜夫人一席话,看似是在解释二人迟迟不得相见,话语之间却不动声色地点出了许多事情。
她生下小公爷之后,身子一直抱恙,于是二夫人便借机争宠,想要爬到她头上去,连带着二夫人所出的完颜凝玉都想要压过她的女儿完颜华玉,早早地便来到山庄,以完颜府千金的身份自居。可二小姐就是二小姐,还是庶出的。要想给自己镀一层金,还要看她完颜夫人同意不同意。
贵妇们自然是听出了这话的另一层意思,却也不点破,而是问起了小公爷百岁宴的事情。
懿佳在一旁听着,不禁觉得大宅门里的故事可真是复杂。她扫了一眼身侧低着头假装乖顺的女人,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报复般地轻哼一声。
毕竟不是婚宴,淮王也没有宴请太多的人,后来陆续又有几位贵妇落坐在圆桌旁,宴席便正式开始。
出于影卫骨子里的警觉,懿佳在山庄里扫了一眼。男人那边桌席颇多,而女人这边还坐不满一张桌子。看来朝中打光棍的官员也不少啊,再不找位夫人,后继无人了怎么办?
淮王一番感谢以后,便端着酒杯在桌间敬酒。官员们也一一回敬,只有繁和以茶回敬。知晓他脾性一贯温和,官员们也大着胆子劝起酒来。只见他向着懿佳的方向看去,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那又何需饮酒。”
官员们不禁都跟着豪爽地笑起来,也纷纷举起杯同敬繁和:“右相大人,您大婚那日不曾出现在酒席上,下官还一直不曾敬您一杯喜酒,便借着今日补上吧,也算是借着您的福气,给淮王殿下讨个好彩头。”
懿佳耳朵好,依稀能听见身后那席间的说话声,不禁疑惑,怎么突然还给繁和灌起酒来了?他如今身体才刚好没多久,哪能喝酒?
她顿时有点想把这群官员都踹进酒池子里去醉生梦死。
而另一边,繁和不知是什么缘故,放下茶杯换上酒盏,接连回敬数杯酒水,官员们不禁惊叹道:“右相好酒量!”
好酒量?
懿佳不自觉地捏紧手里的杯子,一时间不知道是要收拾那群官员,还是收拾那个不爱惜身体的右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