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繁和已经恢复了武艺,懿佳又被免了职,于是便迎来了人生头一次主动赖床,把被子蒙在头顶。嗅着清新的洋甘菊花香味,睡了个回笼觉。
她在梦里睡得香甜,繁和那边却并不顺利。
上朝时,他先跟皇帝禀报了一下凉州的事宜,又针对凉州新政推行考察的结果,提出了一些意见,甫一开口,季折松便出言打断了他。
他侧目看了看穿着石青色朝服的季折松,季折松也挑着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瞥了他一眼。
他离京的这段日子里,季折松没少四处走动,新派受到排挤多半是季折松的功劳。
因着新政牵扯了太多的利益关系,许多中立的官员也不禁开始向旧派倾斜,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接连上书提意见,他自然是看都懒得看,连着驳回二十六本奏折,然后就被言官参了好几本,他为官多年一向公正廉洁,向如今这样接连被弹劾倒是头一遭。
皇帝有意护着他,听着言官说了几句话以后,便开口问了其他的事情,言官们知道右相大人得宠,只能悻悻闭上了嘴。
退朝以后,皇帝罕见地留下了繁和与季折松两个人,此前他可从来没同时留过这两位大梁两大派系的领军人物。
季折松在去御书房的路上,没来由地冒出来一句:“右相与夫人感情不错?”
“左相何时对我的私事这般上心了。”繁和淡淡地回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季折松觉得无趣,也敛了言语。
进了御书房以后,皇帝反而卸下了架子,让他们坐在椅子上,自己便拿着几本繁和呈上来的折子随手翻了翻,开口道:“新政实行,繁和那边还需季卿多多帮衬着。”
季折松不紧不慢地应下,他的脾气向来这般,看似很好说话的样子,实际上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既然皇帝都发话了,那他就先应下,做不做另说,总不能跟那些又臭又硬的老骨头一样,直接冲着皇帝发难耍脾气,最后挨一顿棍子,该做的还是得做,一件也少不了。
“季卿,你跟六妹如今怎么样?”谈完政事之后,皇帝悠悠开了口,季折松脸上有几分诧异,似乎不曾预料到皇帝会问起自己的婚事,但他反应的也快,立刻回答道:“甚好,意公主温婉贤惠,臣十分感激陛下的赐婚。”
皇帝笑了起来,“朕下旨那天,你的表情可看不出来感激。”
季折松颔首不语,皇帝便也没揪着他们二人不放,便让他们离去了。
出了御书房以后,二人仍然是沉默不言,直到快出了内皇城,季折松才开口道:“你以为你们是变法,实则是场献祭罢了。”
他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出了城门,繁和看着他远去的潇洒背影,暗自扯扯唇角。
季折松说得对。
从权贵手里抢东西济天下,分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谁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权势富贵让出来?所以他们疯了一样地暗杀新派官员,可杀掉一批就有一批顶上来,为了新政祭出信仰,灵魂乃至生命。
新派多是以小姓出身的官员为主,鲜少有繁和这般出自大姓名门的官员,他们十年寒窗就是为了出口气,从心里蔑视权贵,为了新政而与旧派努力抗争。
繁和心里一向反感旧派,却不反感季折松。季折松这么多年一直撑着旧派,是因为他当年的老师魏太傅。魏太傅曾是旧派的元老级人物,他为了报答魏太傅,便成为了旧派的一员,此等重情重义之人,繁和向来是欣赏的。
只是季折松这般锋芒毕露,最后必定不会有太好的下场。新派若想在朝堂上站稳,季折松必然是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
回到相府以后,懿佳还在赖床,这倒让他始料不及,但心里却是乐于见到她不守规矩的样子,这代表了她对相府放下了戒备。
不过这时候已经是正午了,看她睡得那么沉,自然是什么东西都没吃。
繁和把潇湘招呼进来,吩咐道:“以后不可让她贪睡,早膳不能落下。”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却一直没把懿佳叫醒,为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又进了书房里去。
懿佳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她连忙从床榻上爬起来,一边往身上胡乱穿了件衣服,一边喊着门外的潇湘:“潇湘,相爷没回来吧?”
“没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不然让他知道我赖床,又要数落我。”懿佳嘟嘟囔囔着系扣子,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刚才好像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急忙抬起头去看,便看到繁和立在门边,脸上的表情并不晴朗,又见他身上穿了一件宽松的花青色衣裳,而不是朝服,想来应该已经回来许久了。
在她茫然无措的注视中,繁和开口道:“你也知道我会数落你,一觉睡到下午,早膳午膳都没吃,身体怎么受得了?”
懿佳连忙捂着肚子道:“啊呀,似乎是有些饿了。”
然后便下了床,一溜烟就要往外跑,又被他抬手拎了回来,披上厚厚的狐裘,然后带着她进了暖阁,让膳房传膳来。
懿佳为了逃避繁和的数落,一直埋着头吃东西,见她孩子般的举动,他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她慢慢吃,晚上随他去城南万俟府。
听见“城南”两个字,懿佳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眼睛里的拒绝格外明显:“可不可以不去啊,我怕她们又要督促我开枝散叶。”
繁和举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却没遂了她的意,“快到年关了,总要回去看看。至于她们的话,你自当听不见即可。”
“我巴不得自己听不见呢,可惜我自幼耳聪目明的,哎。”懿佳小声地自言自语。
傍晚,懿佳认命地坐上了去往城南的马车,繁和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开口道:“你就当是去看望清溪了,你不是还有个簪子想要送给人家?”
想起自己当年想把繁和送的簪子转手送给清溪,懿佳便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既然我都戴过了,也就不能送给清溪了,日后我再买支别的送她。”
繁和不自觉笑起来,落在她眼里倒成了嘲笑,她不禁在心里骂他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