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大半天时间,四人已到了御枪堂。守卫见堂主回来,忙开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他们一路走过前厅,穿过花园,走进了大堂内。枪尊坐上首座,慕尊便坐上次座。尘离面对首座站着,苏嫣儿也站在他身旁。
“尘离,你没有照顾好我的女儿,可愿领罚?”枪尊威严的声音响起。
尘离道:“全凭您罚便是。”
枪尊笑道:“好!我就罚你禁闭两个月!”
尘离一惊,却仍答道:“可以。”
苏嫣儿神色有些不喜,正欲开口,被枪尊制止。
“当然并不是就让你不走动在后堂两个月不出去而已,你要在两个月内随我习武。”
尘离顿时一喜,能得到一位‘尊’级高手亲传,真是难能可贵。
枪尊冲着慕尊抱拳道:“可否请慕尊一同授功,传他剑术?”
慕尊一愣,立即答应下来。
枪尊抱拳谢过,便带着尘离和慕尊去了后堂,走前嘱咐苏嫣儿两个月内不准去后堂看尘离。
那御枪堂后堂坐落于山谷之中,幽深清静,正是练功的好地方。
两个月间他上午随慕尊练剑,下午与枪尊对战,晚上在瀑布下修练枪尊传给他的《金辰玄相功》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尘离修为大进,剑术愈精,身材也硬朗起来,比之前高挑了不少。
他每日与枪尊对战,从一开始的三招都接不下来,到现在已经能拆上十招以上。
他的内力也逐渐深厚,在瀑布之下修炼,进步飞快。得了两位尊者亲传,加上他的天赋着实不低,已逐渐逼近了‘王’的实力,只是内力仍不够深厚,引动不了封王印罢了。
前几天,尘离第一次与枪尊拆了二十七招,枪尊大为欣慰,给他一天放松的时间,允许他四处走动,不用拘在后堂山谷之中。
他从后堂出来,一路走到了左花园。这里花团锦簇,四处姹紫嫣红,花香弥漫,他往花园深处走去,却见得一间以花为顶的小木屋子,屋前有一身着绿衣的姑娘正在院中浇花。
尘离心下好奇,便也走到那小屋之前。
那姑娘闻得有人来,身子微颤,手中水瓢不慎掉落。
尘离以为是自己惊扰了人家,便抱拳道歉:“这位姑娘,在下无意冒犯,抱歉了,身居花丛中,真是雅致。”
那女子闻言却是疑惑的转过身来看尘离一眼,却是常人不易觉察的松了口气,这一神态却被尘离注意到了。
尘离一看她面容,惊道:“嫣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女子像是明白过来一般,轻轻笑了笑,笑容凄然,充满悲楚。
“我……不是苏嫣儿,我叫苏夕涟。”
尘离像是想起什么:“你是嫣儿的姐姐?”
苏夕涟只冷冷的点点头,转身不再理他。
“此地风光甚好,可否容在下观赏。”尘离笑问。
苏夕涟言语丝毫不带感情:“我无权无势,别人想怎样便怎样,连下人都不如,我若不想,又如何能赶你走?”
尘离笑道:“姑娘若不喜,在下告辞便是。”
苏夕涟道:“请便,我这可没东西招待你。”
尘离道:“不必客气。”
只见苏夕涟折下一支花,在碗内倒入热水,再将花瓣一片片摘下,泡入水中。
尘离观察她许久,发现她跟苏嫣儿长得虽像,却更为清瘦得多,性子也冷得多。
半晌她用手在热水中拾起花瓣,放到嘴里,一片片的吃下。尘离新奇的看着她。
“姑娘吃这个能果腹吗?”尘离问道。
“不能。”苏夕涟道。
尘离感到奇怪了:“在下见识浅薄,可否告知在下这样有何用呢?”
苏夕涟凄然笑道:“延缓饥饿感,撑到第三天仆人送饭。”
尘离最见不得她这表情,问道:“为什么呢,为何要等到第三天仆人送饭?”
苏夕涟喃喃细语:“为什么呢?呵呵,一样的身份,究竟是为什么呢……”一滴泪从她眼眶滴落。
尘离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远处有人冲他们喊道:“堂主下令不允许有人靠近她,你,还不快走开!”
尘离皱了皱眉:“那人是谁啊?”
苏夕涟赶紧收起碗来,答道:“一个下人。”
那下人走过来,对尘离道:“别被她所迷惑了,不过是这御枪堂中最低贱的人,以为自己什么身份!”
他语气十分尖锐刻薄,尘离也有些受不了。
只见他一把抓出藏在花丛中的碗,苏夕涟见状忙上去抢,却被那人一脚踢中小腹,被踢飞出去。
他把那碗往地上重重一摔,顷刻之间便碎了一地,他拿起一块最尖锐的碎片,狠狠往苏夕涟身上扎去。
尘离飞快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那人回头对尘离警告道:“我劝你最好别管这贱人。”
尘离忍不住了,重重一巴掌打在他脸上,那人脸上瞬间一个巴掌印出现。
“你找死啊!”那人起身,一拳朝尘离打来,尘离一指点中他檀中,那人应声到底。
苏夕涟凄凄笑道:“这下你要陪我一起吃些苦头了。”
尘离无所谓的耸耸肩:“我就想知道,你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这么残忍!”
苏夕涟闻言起身,褪下外裙,正欲脱衣。尘离连忙转过身去:“姑娘,你干什么?”
苏夕涟有些奇怪的答道:“你不是想看看我身上到底有多少伤痕么?对于别人提出的要求无论是听起来有多么荒谬我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尘离忙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赶紧穿上衣服。”
苏夕涟又慢慢穿上衣服,她笑道:“父亲来了,是来教训我的吧?你走吧,不必跟我一起受苦。”
尘离冷哼一声:“哪有这么对待自己女儿的!?”
不一会儿,枪尊大步前来,他看了看尘离,又看了看倒在地上那人,最后看了看苏夕涟,眼神逐渐阴冷。
他对尘离说道:“你到一边去。”
尘离退到一边,看着他们。
苏夕涟轻咬嘴唇,叹出口气,表情清冷,双眼看着枪尊,眼中毫无波澜。
枪尊一见她这样子就火大,随手捡起一根树枝,狠狠的抽在她的手臂上,顿时衣袖上泛起血色。而苏夕涟一声不吭,似乎不是她的身体一样。
“枪尊!”尘离叫道。
枪尊不理他,又是狠狠抽出。尘离拔剑挺出,一剑拨开树枝。
枪尊!!同是你的女儿,为何这样对她?”尘离道。
不关你的事!”他一树枝绕过尘离击向苏夕涟。
尘离连斩出两剑挡下,却被震退一步,可见枪尊出手是有多重!
呵,我倒是看看,你能护她多久!”枪尊冷笑。
随即连抽出两下,尘离看出是攻自己左肩和肋下,迅速斩出一剑,直接挡下这一击,又急急一剑刺向他腹部。
枪尊拨开他的剑,一棒当头狠狠敲下。尘离运起金辰玄相功,一记御金玄相掌击出,这一棒却被震回去。尘离执剑同时运起流云功法,飞快斩出四剑攻其左膝、肋下、右肩、胸膛。
枪尊飞快转起树枝成一圆圈,将尘离四剑尽数挡下,尘离一剑疾刺他檀中,枪尊一棒挡下。
尘离运作全身内力一记拂云掌迅速在他胸膛上猛击两下,一拳破伤拳重重击出,竟连枪尊都被逼退半步。
“呵呵,这一击倒是挺聪明!”他一掌推出,内力击向尘离,尘离一剑斩下,却被震飞出去。
枪尊冲着他一棒狠狠敲下,苏夕涟下唇都已咬出血丝,她手从花丛中一伸,抽出一柄长剑,挡下了这一棒,手却震得微麻,倒退一步。
尘离已经站起,冲上前来,一剑攻他左肩,同时又有一剑斩向他腰间。
枪尊徒手抓住往左肩刺来的剑,又一棒挡下腰间的一剑。
尘离引剑上挑,一记破伤拳击出,而一剑又迅速斩出直攻他持棒的另一只手。
枪尊纵身跃起,一记鞭腿重重向苏夕涟踢去,又一棍抡向尘离。二人皆被震退。
枪尊运起内力,一掌推出,五指紧握成拳,一拳击出。赫然就是那御金玄相掌和破伤拳!
尘离与苏夕涟站在一起,共同执剑。他运作全身内力凝聚于剑上,凭空斩出两剑,而苏夕涟的剑紧贴着自己的剑,分寸不离。
他忽猛然一剑疾疾刺出,苏夕涟亦一同刺出,两剑紧紧贴在一起,就像是同一把剑一样。
两剑的剑锋竟然融在一起,他们之间内力不断注入剑上,竟连内力都相通了,这一剑的剑锋化作一道极强的剑气击出。
剑气与枪尊击出的一掌一拳相对击出,尘离与苏夕涟被震飞出去,长剑脱手,枪尊竟直退四步。
苏夕涟倒在尘离身上,而尘离垫在下面。她忙起身,尘离也连忙起身。
“呵呵,竟然能心意相通到这种地步,连内力都相通了么?你们就这么相信对方?对方此时只要心存歹心,一震便可断其心脉。”
尘离道:“她让我想起年幼时行乞的自己,也是这般,脆弱无力,人人可欺,我再不能看到另一个人再被欺辱!”
苏夕涟冷声道:“我相信他。”
枪尊却是一笑:“此事我不追究了。能逼退我四步哈哈哈,真是令我惊喜。”
他大笑出声,却是对着尘离和苏夕涟二人跪下。
“毕竟是我的女儿,我……怎么能这么对待!?”说着他竟落下两行热泪。
“三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却是三个不同的人,夕涟,为父这么多年,对你太狠了……”
苏夕涟看着他,一言不发,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枪尊失神道:“我终是不愿接受涟雨故去的事实,你生得性子与她截然不同,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了那晚……”
他哽咽道:“还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伤了你这么久。”说着,想去握握她的手,苏夕涟躲开,闪在尘离身后。
枪尊有些神伤。苏夕涟从花丛中拿出一小瓶药,递给尘离:“治内伤……”
尘离冲她微笑:“谢谢!你的伤呢?”
苏夕涟道:“我还有。”
枪尊看着她瘦削的身子,清冷的面庞,叹了口气,带着众人离开了。
尘离陪她坐了一会儿,眼看天色已晚,起身便走了。
“谢谢……”
清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摆了摆手,却是头也不回的走出花园。
他正走过大厅,被枪尊喊住。
“尘离,过来!”
尘离只道他是要兴师问罪,便也走了过去。
“坐!陪我喝几杯。”他递过一杯酒给尘离。尘离接过酒杯,在枪尊面前坐下。
枪尊出言道:“今日真是多谢你了,不然,这么一个女儿还真会毁在我手上。到入土后,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母亲了。”
尘离一惊:“堂主,你……不怪我?”
枪尊摇摇头:“是我太愚昧了,却不如你们年轻人正气凛然。素不相识却也竭力出手相救,是条好汉!干了!”
说着一杯酒已下肚,尘离仰头一饮而尽。
枪尊微笑道:“尘离,你迟早是要叫我一声岳父的,只是妻子是哪一个而已。我且问你,你只须如实说来便可,不管你说的是哪个答案,我都不会怪你,也不会生气。”
尘离不暇思索的答道:“枪尊但问不妨。”
枪尊正色严肃地问道:“你将要迎娶我的哪个女儿?”
尘离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
为……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枪尊道:“剑锋剑气融合相通,平常人也能做到。但要做到内力相通,除非是心里相互喜欢,不然无法做到心里所想的都完全一致,并对对方完全不存歹心,心无杂念。”
他严肃地问道:“所以,我问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夕涟那丫头?”
尘离微微一惊,随即笑着摇摇头:“我真的无法给你一个准确的回答,但我现在能告诉你,我对苏夕涟有的大多是理解和同情。”
枪尊一直很期待这个答案,但当尘离说出这话时,他却心痛起来,脑海中闪过苏夕涟的样子。这个女儿,他亏欠太多,却也无法补偿了。
今晚的枪尊真的好像苍老了很多岁,只是一个劲的喝酒,说着他自己的往事,尘离只静静听着,不作评论。
“小子,我很欣赏你的为人,我告诉你一个关于我们家的秘密,你听后心里若是不愿,拒绝便是了。”枪尊缓缓道,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尘离点头道:“但说无妨!”
枪尊问道:“你可听说过阴阳之体?”
尘离道:“不曾。”
枪尊缓缓开口道:“阴阳之体是世间极为少有的一种特殊体质,拥有阴阳之体的人可以接受一切属性的内力于体内,不会出现普通人接受他人内力时的经脉爆裂,内力排斥以至于爆体而亡的现象。而我的妻子苏雨涟是半阴阳之体,虽是世间少有,但却后患无穷。半阴阳之体的人需要外人助力,没有来自外人的强大内力震压,在二十九岁这一年便会爆体而亡。我的妻子隐瞒了我许久,至死前不久才告诉我。而那时夕涟已经六岁通晓事理了,嫣儿刚满四岁,却还什么都不懂。那时的我只是个刚刚踏入‘帝’级不久的青年小子,我的天赋达不到那个境界,只能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却无能无力。更可怕的是,家族首个半阴阳之体会遗传一代人,而她正是他们历代中的唯一一个半阴阳之体。”
尘离眉头紧皱:“所以说,苏嫣儿和苏夕涟都是那半阴阳之体?”
枪尊点头道:“是了,你可知道要如何救得了这半阴阳之体的人?”
尘离摇头:“晚辈不知,还请前辈明示!”
枪尊道:“救半阴阳之体的办法,就是。一名‘尊’级高手舍弃自己一身的修为,全部传给半阴阳之体的人,失去一身修为,沦为一个废人。这样的条件,天下有几人会应允?我招婿天下,却无人愿来,即便强绑上来,以命相胁,无奈他们天赋实在不够,不能在她们二十九岁前达到‘尊’级。我已几近绝望,然而那天遇到了你,给了我莫大的希望。青春年少,武功修为亦高。我在你这个年纪,内力修为绝不到你一半。八年内修炼到‘尊’级,你却是大有前途。我,已把所有的希望寄予在了你身上。”他说完,神情复杂地看向尘离。
尘离闻言,一壶酒仰头饮尽,随即仰天大笑。
枪尊见状,心中一寒,在知道原委后这个神情举动的人,他已见过太多,不由得两行老泪纵横,无奈的叹了口气。
尘离大笑几声,渐渐平复了心情,他冲枪尊问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枪尊心里一酸:“无意隐瞒,抱歉了。”
尘离笑道:“瞧瞧你把我紧张的,也不过就这么点事儿!小问题何足挂齿。”
枪尊见他说得风轻云淡,心里一阵纠结:“你且给我个准确的答复,让我有些心里准备吧。即使你拒绝,我也不会制止你同我女儿往来的,毕竟这种要求……”
尘离拔出剑来,剑尖抵在酒坛底部,轻轻一挑,一坛子酒便被挑飞起来,稳稳的落在尘离剑上。
他一剑斩破酒坛,只听一声清响,酒坛爆裂开来,酒水四溅。他持剑在地上挥了几下。
枪尊有些急了:“你且给我个答复吧!”
尘离冲他一挑眉,又看向地下。枪尊看懂他的暗示,沿着尘离的目光向地上看去。
只见得八个大字以酒水在地上写下。
沧海桑田,此情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