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公司也就一步之遥，但现在是汽车时代，家庭轿车已经成为人们代步的基本交通工具，不开车上班反而成了另类。这不能说云平就摆架势讲虚荣，毕竟还要带着“安安”和“静静”去幼儿园，虽然是南方但地处江南的杭城冬天十分阴冷，夏天又异常炎热，暮春梅雨连绵不绝，秋天雾霾笼罩。这样的气候真省不了家庭轿车。
驱车前往公司，一路上鸟语花香，暖风拂面。江南的杭城春天无论是下雨还是晴空，总让人从心底里都觉得像少女般的美。同样是为生计奔波，自从来到“平淡无奇”公司上班后，云平每天都是喜气洋洋，一扫过去失落的阴霾。
平淡无奇公司的环境优美，四周绿树成荫。特别是公司东面留有三百亩绿地，听说是政府为地铁建设预留的，目前那里还是一片绿油油的海洋。云平把车停在由一片藤蔓架起的公司车位上。新的一天工作就开始了。
在“平淡无奇”公司上班，开会是公司领导最重视的事。它的重要性胜过生产工作更胜过仓库出货。每天公司各部门都得开早会，并且早会时间特别长，常常讲着讲着也就差不多可以吃午饭了。让云平惊讶莫名的是在“平淡无奇”公司里各部门主管都忒喜欢开会发言，他们这种对开会发言的酷爱甚至超过吸毒犯对毒品的钟爱。面对公司这么畸形的会议气氛，云平苦思冥想怎么也找不出答案，可能是公司里的主管们以前读书差，初中没读完就出来混社会，现在有这么好的公司平台让他们血洗读书时的耻辱，所以个个都非常积极发言。特别是陈有亮厂长和车间主任张胡歌两人常常抢着发言。用张胡歌的话来说，这样能得到人生锻炼。因此，他们每天总是不厌其烦地把重复的事滔滔不绝地日复一日兜售个不停。
无论是哪个主管发言，“重复”是他们最大的特色，也是他们的共性。特别是陈有亮发言更是喜欢闭着眼睛摇晃着光秃秃的小脑袋前面说一句紧接着又得重复一句，生怕听着的人没听见。
每天开会，最郁闷的是刚倒班下来的上夜班的生产一线人员。他们疲惫不堪地听着几乎每天一样依葫芦画瓢的话。作为底层的一线员工又能怎么样呢？很多一线员工其实就是受不了他们反反复复的唠叨才辞职走人的，暂时留下的只得乖乖地站成几排耷拉着脑袋听讲。通常也是开会发言的人乐此不疲地讲个没完没了，而听的人要么闭目养神，要么低头抠指头，要么在两脚尖闭合开拢。
这些人春夏秋冬，风雨无阻每天坚持不懈地开会精神，不得不让云平折服。真不知道公司的老板是不是很喜欢这些领导层的管理风格。也难怪这些人会有这么个德性，谁让老板一年四季从来都不到公司视察呢？都五年了，云平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老板的佛面真身，也不知道老板长得是长还是短，是胖还是瘦，是圆还是扁。
每个星期一开会又别具一格地由公司各部门主管每月轮值开一次全体员工大会。钱多福也只有在星期一的早上会来参加早会，如果心情不畅，那他连星期一的早会都忽略不来。
今日星期一又有新的员工入职，所以钱多福难得没有迟到地坐着公司的豪华专车接来上班。因为这个月轮到业务部李麻化经理开全体早会，因此车间里陈有亮就把生产部的早会开个没完没了。
李麻化左手拿着准备好的发言稿，右手不停地拿着手机看时间。他心里嘀咕道：“都九点多钟了，明知今天是星期一要开全体员工大会，怎么生产部的早会还没有啰嗦完？”于是，李麻化经理等得焦急，浑身热辣辣的就站到行政大楼门口一面吹风一面朝着车间方向一直招手让陈有亮厂长快点把生产部员工带过来开会。
陈有亮眯斜着眼，理都不理，心说：“现在春暖花开，早晨的空气清新。人家车间主任张胡歌正在慷慨激昂地发言表演呢！”
李麻化见生产部人毫无动静，只得怅怅地在风口中等着。
这个李麻化经理说起来也是奇葩的人才。他也是“平淡无奇”的老员工。也是基层爬起来的人。他在车间做保修员很多年，后来才调到销售部做业务经理。每次轮到他当大会发言值班时，都要把他过去做两班倒的车间保修员的“苦难”日子重温一遍，总怕人家忘了他有今天的公司地位是靠自己奋斗出来的。
老员工都知道，李麻化的“后台”是钢硬的。这也是他敢公开和钱多福作对的真实原因。“平淡无奇”的创始人即公司的老板就是李麻化的温州同宗同族的亲戚。因为李麻化生性懒惰，从小厌倦读书，初中毕业后就四处流浪走江湖。终因技不如人，败走他乡又回到家里啃老。这么一个年轻小伙子不去工作赚钱整天窝在家里吃吃睡睡，将来哪里会有人家的女儿上家来做媳妇的？实在没辙，他爹娘只得放下脸来求了亲戚才介绍到“平淡无奇”公司找口饭吃。
早期“平淡无奇”公司发展很好，名声大噪，来公司应聘的人门庭若市且都是大学毕业生甚至做一线员工都得走后门。对于没有文凭又无一技之长的李麻化，看在亲戚们的面子上，公司才给他安排车间保修员岗位。
起初几年李麻化还很满足自己在亲戚家“平淡无奇”公司里干保修工的活，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公司里的管理层都大换血了好几回，那些大大小小的官位统统都被外族的人占据。使得李麻化心里非常难受，他痛恨亲戚老板有眼无珠不懂“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李麻化常常郁郁寡欢，无论是白天上班还是夜里上班总是对机器长吁短叹，自怨自艾。后来连陈有亮和张胡歌，这两个跟他一样初中没有读完就浪迹天涯，无处安身的外族打工汉，几次三番差点被踢出“平淡无奇”公司的无名小卒，居然爬到公司的管理高层位置上去。李麻化到底憋不住气了，他又上蹿下跳地找亲戚活动，最后亲戚们也厌烦了他的骚扰才调他到销售部去做业务员即业务经理。
时钟快拨到十点了。胖墩墩的李麻化来来回回焦急磨着地板，把今天早上擦得光亮的皮鞋底都给磨了个洞。
这样开会发言成瘾，实在让钱多福都忍不住打了个电话给陈有亮厂长提醒一下他注意把握开会时间。
接到钱总的电话提醒后，陈有亮示意还在嚎叫的张胡歌结束发言。然后让大家去行政大厅开全体员工会议。
李麻化站在行政大楼门口，不住地摇晃着一只手像赶鸭子似的让大家快进来开会。
那些上夜班的下班的人，垂头丧气地歪斜地站着。
李麻化整整领带，松了松喉咙，就开始了他最郑重的发言。要知道每次为了发言，他都要花几个昼夜时间和精力整好一篇稿子。他和所有的发言人一样，生怕大家瞧不起他们的老底即没有学识没有文凭。因为在厂里一线员工不管流动性多大始终都流传说他们这些领导干部都不是正宗的知识分子，都是一群半路出家的假文化人。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当然，不管是谁发言，每次都会认认真真地从仪容仪表上把自己装扮成文化人的形象，然后抑扬顿挫演讲。首先都要把车间生产数据再重复一遍，这是关心公司的体现。其次就要说到市场行情不起色，国内外大环境不好。这也是每个销售经理都不厌其烦的话题。再次要说到大家上下班的交通安全，毕竟现在交通事故太多。这是关爱员工的表现，也是领导干部应有的风度。
这样里里外外说上一通，又花去了大半个钟头。最后大家鼓掌让钱总上前发言。
身长一米七五的钱多福一身笔挺，外罩着贵族披衣。竖起的粗黑头发亮闪闪的。是标准的高富帅一个。比他矮三厘米和小一岁的老乡云平，就站在听众的人群之中。相比之下，云平老太多也丑很多，相信若两人回到二十多岁时，云平那飒爽英姿一定比得过钱多福。不过，云平还真的不在乎这些。都直奔天命之年的中年男子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云平现在一点都不颓废。他热爱生活，他觉得现在过得很幸福，不仅有一个完整的大城市家庭，特别是他已经在国内最大的读书网站“网络平台”发表了自己写的长篇小说。即使没有收到一分稿费，他都觉得自己过得很值得。当然他也在思考，把小说写得更好些。他觉得文学创作的魅力是无价的，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云平常常和才经理讨论时就说道：“现在科技进步实在快得难以想象，杭城被誉为数字化第一城，在杭城人工智能已经开始走向千家万户，开始在大大小小的单位和公司企业应用，不久的将来所有工作都可能被机器人代替，但文学创作除外，因为好的文学创作永远是机器人代替不了的。”
才经理笑问云平怎么解释。云平回道：“不管机器人多发达，它可以代替各行各业的劳动如工厂里的工人，快递员，驾驶员，保安，翻译，新闻主播，服务员等，惟有文学创作它办不到，因为机器人永远不会掉眼泪。当然具有科技研发能力的科技工作者，机器人也是不会代替的。因为机器人没有想象力。不会掉眼泪和没有想象力是机器人天生的缺陷。很快的，用不了十年，杭城大多数密集型劳动力的工厂工人都会被智能机器人取代，硕大的生产车间只需要寥寥无几的几个技术操作员就可以了。”
才经理笑说道：“十年后我也退休了，到时候我就专心看书写书。不过，你不用担心，除非平淡无奇公司倒闭，否则这样的公司再过一百年也不会升级智能化生产线。”
两人常常交流文学，也都有在网络平台上发表自己的小说作品。同样，两人都没有收获过一次书稿费。但这不妨碍两人在公司里对文学热爱的执着。
因为站得时间太久了，钱多福让大家把手脚动一动，放松一下。随后再开始他的总结发言。钱多福有些闷闷不乐地批评了今天早会发言人把时间拖得太长。
钱总的讲话依然是跟前面几个发言的那样陈词滥调。对于钱多福而言，每次都必须重点强调的话，就是市场行情差和生产安全。正说着，忽然一声响，原来是云平身边的一位从夜班换岗下来的品质车间里“编袜”女员工晕倒在地。
云平赶紧把她扶起。只见她白皙的额头上泛起一块红。
云平问道：“龚玉香，你没事吧？”
“噢，不好意思。我只是站得太久，又是从夜班换岗下来的，累了。”
钱多福先吓得脸色苍白，后瞧着龚玉香没有什么大碍就让她靠着墙壁开会。
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钱多福也不想多说，至少在“平淡无奇”公司里，他是正儿八经不掺假的实打实的大学文凭高材生。这点他非常自豪，是大家公认的事实，无需在会议上强调。时间实在不早了。在场的很多同事都是上完夜班的员工，人家的确辛苦。再站下去，说不定很多“龚玉香”倒下，那就麻烦了。现在很多公司猝死职员的事时有发生，若真有这种晦气的事发生，那老板肯定不会手下留情的。为了安全起见，钱多福结束会议。
不过，主管领导是不用上夜班的，接下来的主管会议还是照常要开的。这样才能巩固钱多福的一把手地位。
虽然云平对“平淡无奇”公司的领导层很不感冒但也佩服他们，至少这些人大多数都比他的年纪小几岁。能在不惑之年混到这样的位置也算是他们的造化。
没完没了的开会让一大早就赶着来提货的司机们，急得跳脚。个别心急的司机就跑到销售部来催提货单。有个司机是来提李麻化客户的货。
李麻化的业务跟单员沈多梦说道：“急什么呀？领导会还没有开好呢？”
“你们不急，我们急呀。时间对我来说就是钱。我一大早就来提货，还要赶着去下一家提货，你们从早开会到现在还没好。等下我哪里来得急？”
“这我有什么办法呀？这是公司的规定，又不是我说的算。”
“那你就不能灵活一点，通融一下，先把提货单开给我，现在仓库人都闲着？”
“我哪有权力，公司就这么规定，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那司机面对高挑面黄肌瘦又懒又笨一根筋的沈多梦，气得满脸紫涨无言以对。
那沉德竹客户的司机也急得通红的脸找她的业务跟单员张爱佳要提货单。
圆圆胖胖的张爱佳赶紧给她的经理沉德竹发了一条信息请示发货。
很快沉经理就回张爱佳可以先发货。
那司机拿着张爱佳开的领货单赶命似的跑到仓库找云平发货。
云平道：“再迟五分钟就要等到下午发了。”
发完货，就到吃午饭时间了。
云平从来都不在公司的大食堂吃饭。公司里人多又杂，而且上年纪的人居多。确实卫生健康情况都不是很放心。反正家也近，云平每天都回家吃午饭。
那李麻化客户司机见人家都可以发货，气愤地打电话给他的老板说“平淡无奇”公司给别人发货却不给他发货。
于是，那老板就打电话询问李麻化到底想不想做生意。
云平正要走去开车吃午饭时，却听见沈多梦举着发货单探着身子一边往死里跑一边没命喊着：“云平哥，等一等，我这里要发货！”
闻言，云平气得眼睛都绿了，骂道：“每次都是你要么在中午吃饭时来发货，要么在下班后来发货，难怪皮皮夏老是要骂你弄不拎清。”
“我有什么办法？这是我经理让我一定要发的，我也不想这样呀！”
“你经理让你吃屎你就吃呀？现在已经到吃饭时间了，你不会跟他说下午发吗？”
“哪里有到时间啦？还差一分钟哩？没有到时间，我把发货单给你，我的任务完成了。”
“你和你经理的脑子都是进水的。”
云平看了发货单道：“这个货又不是我们公司做的，什么时候进来的？”
“是皮皮夏昨天收进的。”
“那你找皮皮夏去。”
沈多梦急得打电话给皮皮夏。果然被皮皮夏在电话里头又骂了一顿。皮皮夏打电话给云平，让云平辛苦一下把货发走。
云平按皮皮夏告诉的地方把货给铲了出来。他让沈多梦核对一下错不错。沈多梦说：“你按单子上发就可以，问我那么多干什么？”
“我现在铲着货不方便看，让你看一下，别搞错了，省得麻烦。”
“你自己看就是，错不错是你的事。”
“你真的有病。我又不是铲车工，而且我也没有铲车证，本来我就不应该来铲货的。我这纯属于帮忙你知道吗？”
“今天不是新来了两个铲车工了，你可以让他们来铲。”
“你真是有毛病，人家刚来什么都不熟悉，而且他们都吃饭去了。”
“那又不关我的事。”
云平懒得纷争，赶紧把货铲上车，把铲车停好，再给司机开了出货单。然后赶着回去吃饭，等下下午还要上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