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罗鸡,仓库出错货的乱子突然就消失殆尽,车间也没有混错批号的事发生。一切都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其实“平淡无奇”公司的生意一直都没什么起色。每天忙的时间不多,一年中淡季的日子比旺季时多得多,甚至淡季的时候一天到晚公司都没有开一张出货单。“平淡无奇”公司的业务经理不像“恩福纺织”公司的业务员那样到处跑市场找客户,虽然他们也是靠跑量算提成的,但他们更乐意吃公司给的保底薪,一年四季基本上都爱趴在办公室里,他们最乐意做的事是上网抄开会报告内容或者是像模像样地喝茶泡咖啡然后评头论足。整个公司的行政大楼就像是个养老院并且年轻人和老年人都适合。人家是业务员找客户,他们是等客户乖乖地找上门,个个都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多数时候,大家不是在看手机电视就是在玩手机游戏或上淘宝网看看有没有自己中意的商品,只有云平喜欢捧着手机在公司一望无际的绿草坪上或者花圃里写网络小说。
又是春风吹柳绿,玉兰花正香的时候,云平在公司行政大楼东侧两亩花圃内的一棵绽放白玉兰树下专心致志地写书。
沙沙蹑手蹑脚地撷了一朵山茶花来到云平身后,喊道:“云平哥,在干什么呢?”
“沙丫头,我就知道是你在鬼鬼祟祟,怎么跑出来了?”
“春意盎然,暗香浮动,这么美妙的春色,只许你享受不许我沾染?”
“哪里话,你喜欢又没有人拦你。只怕你不愿意走出那一年四季都开着中央空调的舒适窝。”
“我才不喜欢在办公室里,看着那些经理扳着呆丧的脸,我浑身就不自在。”
“你别说。你已经很幸运了。三个经理就你的经理业务最少,一个月也没几单。而且你的经理话最少也不会发脾气。关键是你们三个业务助理的工资待遇都一样。你空闲得该知足了。”
“嗯,你知不知道刚才多梦被李经理骂哭了。”
“不知道。反正多梦已经被骂惯了。这个李麻花也真是的,看看一个肥头大耳,油腹便便的大男人,心眼也太小了点,老是动不动就骂多梦,把人家小姑娘当成了他固有的出气筒。”
“也不能全怪李经理。多梦也太懒散些,李经理让她去车间把客户的批号生产单催一下,看看够不够发。结果半天了,她一直在淘宝网上浏览。李经理交代她的事,一问三不知。结果,就骂她了。而且骂得很难听,让她不想做就滚蛋。”
“这话说得太过分了。公司又不是李麻花开的,凭什么让人家滚。也真是的,多梦这个人畏惧强权,要是换其他人早就跟他撕破脸了。”
“她这个人都被李经理骂得一文不值,还是舍不得走,因为咱们公司在外名声好听又是上市公司。”
“听你这么说,我记起来了。上次她被李麻花骂哭时我问她为什么不找个其它公司呆去,她说其它公司也差不多,而且咱们公司口碑好,说出去也好听,将来找对象也好找。”
“云平哥,我和爱佳都打算在今年底结婚。”
“噢,这就对了。脾气合得来,彼此之间也了解,新的生活不是太寒酸,那么就要趁早结婚生子。你看,这树上的玉兰花,多么清香脱俗惹人爱,不过一两个星期就要凋谢了。人也是一样,这是大自然的规律。要尊重规律。世上没有后悔药。”
“这点我是自知之明的,我不会跟多梦那样挑来挑去,结果哪个都不中意。”
“有条件时,可以看看,但也不能太挑。你说多梦凭什么看不中人家的?自己面黄肌瘦的,家里条件也很一般,做事又一根筋,在公司里工资那么低。先看看自己再说人家吧。”
“我妈别的要求也一般,就是不能嫁远。超过家里方圆十公里就不同意。不像多梦,又要本地的,又要有钱,又必须跟她一样信耶稣基督教的。”
“不是我说,就她那个样子,将来能嫁出去都算好了。还想挑三拣四的。”
“上次,小芳给她介绍一个男的,听说是小芳的亲戚,对信仰无所谓,多梦觉得小芳每天都开着大奔驰上班,家里条件非常优越,又是本地人,那男的又是她的亲戚,当然可以考虑一下,就答应两人在空港购物中心的咖啡馆见面。”
“后来有没有见面?”
“相约那天,多梦见那男的居然开了个普通轿车来赴约,二话不说就自己拎包走了。”
“那是为什么呢?”
“对呀,人家男子的家人被多梦弄得莫名其妙的,就追问小芳是怎么一回事。小芳也很尴尬,赶紧来问多梦到底是怎么了。多梦先不乐意说,在小芳的再三追问下,才开腔说那男的开了一辆那么普通的轿车而且还是手动挡的,还不如她开的中日合资品牌轿车,那一定是没有钱的人家。小芳听了,气得快晕倒,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种人还是少跟她打交道。”
“后来,大家都知道多梦这样,再也没有人给她介绍对象了。”
“也是,你们个个家都在公司附近,家里条件也一般,为什么轿车要买那么好的?这不是浪费吗?工资拿来都不够养车用?”
“多梦是为了找好对象她爸才给她买好一点的车,而我是我妈自愿给我买的。”
“噢,你爸舍不得是不是?你哥不乐意吗?”
“那又不是我亲哥,他是我爸第一个老婆生的。他肯定不是乐意了。我也不管他,反正年底我就出嫁了。”
“噢,你男朋友多大岁数?是哪里的?他做什么工作的?”
“他二十六岁,正好比我大一岁,也是我们机场镇人,他现在就在我们公司旁边的‘恩福纺织公司’做业务员。虽然家里条件一般,但对我这样家庭来说也是差不多了。”
“嗯,这样很好。至少比多梦明智。不过,恩福纺织公司没有我们公司自由,那边工作要辛苦很多。”
“是的,恩福公司不像我们公司那样办公室人都有双休日,他们很少有休息,常常要加班,年轻人辛苦一点是应该的。”
“这几天爱佳去哪里了?”
“她跟她男朋友一起拍婚纱照去了。”
“对了,她男朋友怎么样?”
“也是机场镇人,不过家庭条件不太好。爱佳也很实在,知道自己长得胖,又是一般的单亲家庭。能找到普普通通的人家,脾气合得来就满意了。”
“我听说,车间有个领导也在追爱佳。”
“不是我们瞧不起外地人,现实生活中看到了很多,那些和外地结婚的人,十家有九家日子都过得不长。首先,大家彼此不了解,口碑不知道,底子更是个未知数。二来,不同地方的人特别是外省人在生活习惯和文化习惯上有巨大的差异,时间长了也就受不了了。”
“是呀,你这话我深有体会。像杭州这样美丽发达的大城市,谁会舍得外嫁呢?我这么多年也是努力来适应杭州人的生活习惯,的确和我们老家的文化差异很大,这里人与人之间活着时热情度不高,死后不管有钱没钱都要请道士做道场咿咿呀呀地大摆白事。这里逢年过节都没有节日气氛等。而我现在家里除了我没有大人会喜欢文学。一切都淡淡的,我也不计较太多,若较真起来早就家庭破裂了。现在我也会跟你们爸妈那样建议自己的孩子长大后,不找外地人做对象。这真的不是瞧不起外地人。一个家庭只有在文化相同,脾气相合,取向相似,那么才会是一个真正的幸福家园。我喜欢‘平淡无奇公司’,喜欢在公司的大草坪和花圃写书或者看书。”
“我真想知道,为什么?好像公司是为你开的一样。”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灵。在这一片花草丛中,我不仅能找到写作的灵感。也能抛开世俗的烦忧,沉寂在自己美妙的世界里。现在我习惯了淡淡的感觉,淡淡的才好。淡淡的就没有过高的奢望和期盼,这样才没有伤害。平平淡淡才是真。”
“我早就跟你说了,你有这样的文笔才华,就应该自己躲在一处写书赚钱就可以,还来打什么工?”
“生活总要继续,不打工哪来的基本生活费?颗粒无收的日子我过怕了。我在这里写书又是自己高兴,是纯粹的爱好又不是名家名著,哪能单靠写书吃饭呢?说真的,还是要感谢‘平淡无奇‘公司,感谢钱总的无作为管理。没有他们这样,我们大家也不可能过得如此逍遥自在。”
“等一下,我要拿几颗样丝,你去帮我取一下。”
“你让黑皮去拿,我这里忙着写书。”
“我跟他不认识不熟悉,还是你去拿。”
“你们三个,只有爱佳最勤奋,她很少让我找样丝都是她自己找的。好吧,那你把领料单拿来。”
“这些本来就不是我的活,我也是帮爱佳的忙。那些经理一个个眼睛跟秃鹰似的,好像我欠他们的。沉经理老是催我拿这个弄那个,那边陶经理又步步卡着。我也没有办法。所以我把批号跟你说一下,省得你等一下急匆匆的。”
“这些经理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连幼儿园的孩子都不如。一年到头专挑这种无端的内讧有什么意思?”
“其实,我还觉得李经理好一点,至少他没有像沉经理和陶经理霸道。他就是官腔足,做事死不死,活不活的。”
“女人斗起来更狠。”
“我听说,钱多福跟陶依仙和沉德竹都有一腿。”
“这个我们都不知道,如果有那也应该是很早的事吧。现在钱多福肯定是要找年轻漂亮的下手。还好你出嫁得快。”
“我才不吃那一套呢。大不了我走人。听说,陶经理把沉经理的电话号码和微信都删掉了,两人准备老死不相往来。”
“这话是真的。我是亲口听沉经理也是这样跟我说的。事后,黑皮跟我说,原来沉德竹是钱多福的业务助理,到钱多福当总经理后,就把沉德竹提为内销业务经理。关键是沉德竹的业务全部都是钱总给的。这样实际上是钱总在利用沉经理压制李麻化。沉经理内有钱总做靠山,背后又有她老公是我们集团总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这样双重靠山保护着,于是她就有点目空一切,根本不把李麻花和陶依仙放在眼里。陶依仙可不是善茬,她手握财权也不把沉德竹放在眼里,还联手李经理对抗沉德竹和钱多福。”
“不过,我确实觉得钱总做得有点过分。无论是出货量还是车间生产都以沉经理的客户为主导,很多时候李经理的客户都提不到货。长期这样,人家李经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何况他多多少少还是我们集团老板的亲戚。”
“个个都是势利眼,富贵心。他们斗他们的,我过我的。我是两袖清风乐悠悠。”
“是呀,全公司就你看得最淡。整天写书过得胜过神仙了。”
“别说。这写书可不是轻松活。有时我自己都想搁笔不写。”
“你脑子那么灵,下笔如有神,看你轻松得很。”
“不然。我前几本小说写得就不太好,被网站屏蔽了。我自己重新看了看,确实觉得不怎么样。那也是刚开始写的书,只当是练笔。现在可不能那样了。写书肯定要充满正能量,情节构思要顺其自然,语言力求幽默风趣。我看了那么多名著,唯一能让我百看不厌的就是脂评本的?红楼梦?。它里面的故事情节很自然也很美,人物描写得活灵活现,特别是语言非常幽默诙谐,让人看了就是享受。如果没有幽默诙谐的语言艺术,我也不可能百看不厌。难怪?红楼梦?会成为我们民族古典文学最高峰,成为我们民族文化的瑰宝。”
“那你也这么写去。”
“难呀。你要平白无味地讲述一个故事不难,但要把故事讲得风趣幽默又不使故事意思变味,那真的不容易。”
“那你就慢慢写,不要赶出病来。反正我们公司最不缺的就是空闲时间。这花圃里春天草长莺飞,夏秋又有梨、石榴、枇杷、橘子、柚子摘,还有这地下都是仓库搬运工和保安们种着的萝卜、大蒜、茄子、西红柿、大白菜、花菜等。”
“嗯,我先去帮你把样丝拿出来,你去拿单子。”
说完,云平回到仓库把找好的样丝放在仓库门口的桌子上。因为罗鸡走了,黑皮只得又溜出来在仓库里,怎么看牛强都不顺眼。两人又在仓库里互掐。云平懒得理这些破事,他把样丝放下,就要往花圃里去。
沙沙拿着一张领料单子摇摇地走了过来。云平示意她样丝在桌子上。她走过去把领料单递给黑皮,拿了样丝就走。
老黑看了一下领料单写得不清不楚就大声对沙沙吼道:“乱七八糟地开什么个几把毛东西。”
沙沙闻言,转声怼道:“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谁爱做了!”
黑皮挺起胸膛,勃然大怒,瞪眼呵斥道:“谁要你做了?不想做就滚。”
沙沙硬不下这气,拿着样丝朝老黑砸了过去,然后哇哇大哭地转身跑了。
黑皮侧身闪了过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抖颤着手把单子开了。然后,躲了起来。
这样的事太多了,云平见怪不怪。他依旧慢悠悠地去花圃。
可能是沙沙一路的哭泣声吓坏了黑皮,他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拿着样丝让云平把它送给沙沙,让她不要哭,更不要告状。
云平本不想管他的事,看着黑皮急红着眼,就说道:“你也真是的,刚才那样雷霆风炮的,现在又这么个样子。”
“刚才是我不好,你帮忙一下,若是吵得路人皆知的,也没有味道。大不了,以后我不理她就是。”
云平懒得说,就接过样丝,准备拿给沙沙。
正巧沙沙又哭了出来。云平赶紧上去把样丝递给她。
她一边接样丝,一边哭,一边骂道:“这个黑皮狗,就是神经病。我要回去跟我妈说,等钱总回来再告诉他。”
躲在草丛里的黑皮听了,浑身瑟瑟发抖甚至急得想撒尿。他见云平说道:“算了吧,同事之间工作中发生一些口角也是难免的。”
“他黑皮对别人张牙舞爪,我不管。但我不是多梦和爱佳那么好欺负。他黑皮不就是外省跑来这里讨饭吃的,凭什么对别人家大呼小叫的?”
“算了,算了,这种事我想老黑也不是有意的,下次她肯定不敢再这样对你。”
“哼,她还想有下次吗?”
“肯定不敢有下次。”
“这不关你的事。”
“确实与我无关。我这个人好事做了不少,但没有什么好报的。我也不想做什么好人,我认为反正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得饶人处且饶人。差不多就行了吧。”
沙沙抹去泪痕,说道:“要这样也行,你以后不许再骂我是二百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