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霖头低得更低了几分,没有遮掩回答道:“弟子是去了幽冥黄泉,沿忘川主流,盼求能寻梓芬只片残魂。”纵使他想尽法子,也不能再得心中人半分踪迹,果真就魂飞破散,再无生机了吗?想至此,心口处掀起难抑得抽痛,不由吐出一口鲜血,伸手擦拭让干净的衣袖染上了血污,嘴角残留殷殷血迹,愈发衬得面色憔悴苍白。
斗姆圣君不禁闭眼叹气,她这徒儿当真执迷,这幽冥黄泉如今可是好出处!覆手生一伽印,往前一推,落入落霖印堂处。落霖本已强撑之末,只是不想师尊揪心,便用灵力为阵强行桎梏体内沾染的幽冥戾气。此次来上清天,纵使顶着师尊赠之法器,也被上青天威压搅弄得真气流窜。如今体内混沌暴虐的灵气顺着融入伽印被引导归于正途,运转几周天,仙泽重聚中焦,脑中也似驱散了一坨黑雾,六识清明。“多谢,师尊。”
“落霖,本座亦感怀梓芬之逝。她得列神位,命途已然亦属天道中,身陨也该魂留,可世事难如意。天元前,那场大乱致使三界秩序紊乱。幽冥衰败魔界盛,天地生往之道也只余半道。世易时移,沧海桑田,梓芬,时也运也命也。”斗姆圣君无奈倾吐因果,《四方八志》古籍再有所载,也难有转圜。落霖之执,她怎会不明。
“本座,只想告知你,回天无力。你虽为上神,修为深厚,一入幽冥黄泉,忘川戾气就侵蚀入体,滋生心中魔障。”
“回天无力!”这四字回旋在落霖耳畔,胸口处一阵绞疼,额头密布细细麻麻的冷汗。终是无转圜之机,那当初就不该让梓芬上天界争取花神之神位,妄以为能摆脱梓芬脱离六道之命数,她就不会遇见那人,也就不会应那道情劫。
“落霖,缘起缘散,缘聚缘散,莫要强求。修行不易,望珍之。尔为水神,该承之大任,护天下生灵。虽化解了你体内戾气,此番还需闭关修息才是。幽冥兹事体大,那残章你暂且交予本座保管。”
“弟子谨遵师尊法旨。”从袖中乾坤取出发黄的古籍卷页,目光不舍停驻半秒。落霖明白若真有法子救梓芬,师尊不会置之不理。他们三师兄妹,师尊最为疼惜梓芬。他与梓芬,此生只将相思无尽处。
将古籍交予师尊,洛霖便失魂落魄架云离开。
斗姆圣君而后闭目坐定,合掌默经一顿,掐指捻算,眉头轻皱。一位玄袍道童低声禀告,“圣尊,魔界交壤处忘川有异。”
魔界一入口处
天空抬眼望去皆是一片幽绿色,忘川河水呈血黄色,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尽显戾气。凛列寒风掺夹着,孤魂野鬼凄惶尖刻的哀鸣。
倏忽,邪风乍起,卷袭岸上黄沙,覆盖忘川两岸,河中水流顺着一巨大漩涡搅拌着,水流更是难见的浑浊,更是带着恶鬼仓惶凄厉又刺耳的哭嚎。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靠坐在猛烈摇晃着中的古船的老翁,飞速地丢下手中的长蒿,一闪身就弃船移至忘川河岸上,伸出条条沟壑饱经风霜的右手,护住头顶上黑色的斗笠,伴黄沙厉风脚履不稳地后退几步。
过了半顷,似高空之中传来渺渺乐音,一波又一波回荡在忘川河畔,如同梵音仙乐,听者静心养神亦忘忧,河岸下恶鬼也停下哭嚎,黄沙风暴渐低渐平。
老翁见风暴平息,放下遮拦的手臂,揉了揉粘黏在眼皮上的黄沙,再睁眼,就看见,由忘川河两岸开始到河面上竞相绽放,一簇簇蔓延,朵朵皆是白色饱满圣洁的彼岸花。
顷刻之间,开满整个河岸,散发出清香,闻见这股清香,元神清明。幽绿冥魔之气被缭绕神奇圣洁的大片白取代。
老翁不敢置信地伸出枯槁的手用力地揉了眼眶,更被揉扯的酸涩不已,只好眨着眼。
他情难自抑地去触碰身前的白色彼岸花瓣,颈脖处喉管能见颤栗,好半天才用生硬的语调发出沙砺磨扯着难听的声音:“竟是白色,白色——的曼陀罗华……”
河面上的曼陀罗华花散着莹光,底下一团团银绿幽光向上飘过,两厢触碰,如烟花爆竹爆炸,顷刻白花落,银绿幽光也消散。忘川河面恢复血黄色,难得平静。
在河畔岸上的曼陀罗华,一片片白色花瓣似慢又似极快地由尖部及底端浸染成红色,一朵接着一朵,刹那,圣洁的白被血红之色替换,殷红如火的花瓣上似散着一圈橘红色火焰的光芒。
法华经《摩诃曼珠沙华》中记载,生长在忘川河边的接引之花。此花是接引之花,花香有魔力,盛开在七月,生长于夏日,大片大片,鲜红如血,倾满大地,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花开不见叶,有叶必定无花。
半晌,忘川地境,在云头端坐莲花台上的斗姆圣君,瞧看簇拥而开的曼珠沙华,幽绿色的戾气在被不停地净化,有些花朵似不能承受沾染怨灵之气,枯萎消散之后又眨眼间开放。
道童心中默默惊叹,云头上浸染的仙泽灵气,浮光异彩,这天地间有点名号的神仙妖魔可是都来观望了。
“天机亦明亦晦,不可测也。”斗姆圣君一甩拂尘,放置臂弯处,身影隐入云端。
“那可是斗姆圣君的法驾!”站在远处云端之上的仙君惊呼。
一旁的另一位当即顾不得仙仪,拉住她袖袍,低声:“玄机,莫要惊呼!莫要大声惊呼!惊扰圣尊法驾如何是好、、、、”
仙君激动地两颊泛红,好不容易克制了一番内心兴奋,非要形容一下她此时此刻心情,大概就是小迷妹冲个热闹募地发现看热闹的人群有自家爱豆,怎么着也要个签名,表达一下小迷妹支持追捧之情吧。
不不不,如此圣尊大能得见,自然当面请教道法指导一下,更是表达一下对圣尊的煌煌敬佩。
“这可是长居于上清境斗姆宫的北斗九皇大帝之母,中天梵气斗母元君,我等寻常哪能一见,圣尊的法会讲坛,自我飞升天界以来,更是从未听过。”仙君小声与一旁的嘟囔道。只是未及她有所行动,圣尊法驾已离去,捶胸顿足都不能解心中郁气。
是以,曼珠沙华重盛于魔界忘川河畔,一时之间,诸天仙妖神魔都来看热闹。就连上清天的圣尊难免俗。此后,魔界忘川地界的入境访客那是络绎不绝,盛况空前。只是可惜,那曼珠沙华只开了十日。
只是这等奇异之事,难免被渲染夸大,强行编造因果嵌入到六界轶事奇闻中。惹得好事者私下引为谈资,议论感慨。大抵,其中某些编排有内涵到了天界,竟让天帝特下法令,严禁宣扬谣言动摇人心,严禁六界再议此事。
话说两头,那厢忘川之上的热闹非凡熙熙攘攘,却说这厢的清浅由昆仑镜卷到了忘川之下,她如入飓风狂暴,神识只能随波飘摇,晃悠乎乎地,身似浮萍般荡悠在层层似铅重的水流上。
在这力不从心的过程中,清浅的脑中时不时闪过些黑灰看不清的影像,还伴随着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后时耳边传来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你肯定知道的,就给我讲讲我阿娘!”
“阿清,我没骗你,是真的不知。”
“你肯定知道!”
“黎辛那个小子,就比你大一点,怎么会知道。”
“那小老头你跟着阿爹时间最久,你肯定知道是不是。你若告诉我,我便送上几坛醉流霞给你!”
“可是东荒膏粟加上昆仑仙桃,再添长白清泉酿藏的醉流霞。啧啧啧,金灶处开花,仙桃正发花,童颜若可驻,可惜醉流霞。”
“可是窖藏十万年的醉流霞哦!”
“小阿清,那老朽告诉你,你生来就是没有阿娘的。”
“骗人,怎么可能没有阿娘,我有阿爹,怎会没有阿娘。你骗我?”
“小阿清,快莫拔老朽的胡子了。”
“阿清,不可顽皮。”
“阿爹!阿爹,我也想要阿娘,为何人人都有,就我没有呢。”
“阿清有阿爹,还有子溹伯伯啊。”
“可是子溹伯伯又不是阿娘!阿爹,你就告诉我好不好嘛!”
“小阿清,唤我阿娘也是可以的”
“谁要唤你做阿娘了,我要我的阿娘。还有不许再唤我小阿清,我长大了。”
“小阿清长大了,我看看,可不还是小阿清一个嘛!”
“子溹伯伯讨厌,我不要理你了。”
“小阿清!小阿清,别气恼嘛,这可是我精心拔了毕方的翠羽,求嫘娘为你织的衣裙,特地贺你生辰的呀!”
“小阿清,这紫色有什么好的,哪及得上我给你准备的鲜嫩可爱。小阿清穿上定是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小仙女。”
“小阿清,别跑嘛,试试看。”
“不要,讨厌,讨厌,不许再唤我小阿清了。”
——
“阿清,阿爹和长溹伯伯终有一天要离开你的。”
“小阿清啊。”
“不,不要,阿爹和长溹伯伯不是答应会一起陪着我的嘛。”
“小阿清,会长大嘛,长大了自然就不用我们陪了啊。”
“那我不长大了,阿爹和长溹伯伯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阿清。”
“阿爹,长溹伯伯,你们也不要我了嘛。”
“阿清,要长大的,不能永远呆在阿爹和长溹伯伯的羽翼之下。”
“小阿清,可要乖乖的才行。送不了好看的衣裳哄我们家小阿清了。”
“阿清,众生皆灵,生长不易,你要存仁爱之心。”
“小阿清,因果惶惶,要秉持正心。”
“阿清,黎辛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