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素雯带着薛坤来找我了,很明显,今天发生的事情被她添油加醋的描绘给了薛坤,从他激动的难以置信的表情就能看出,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想到会这样,对不起。让她父母冲我来。”
“我也没想到她父母真的会来学校。董佩好像早就知道一样,所以躲着不见人吧。现在应该找到她,看她怎么想的。”我耸耸肩淡然的说着。
素雯急道:“董佩肯定打死不承认,找她也白找。”
我突然好奇的问:“你们说如果传播内容为事实,还叫诽谤吗?”
素雯好学的说:“你等等,我查查。”过了一会她难得严肃的说:“诽谤罪的立案标准:1,须有捏造某种事实的行为。2,须有散布捏造事实的行为。3,诽谤行为必须是针对特定的人进行的。4,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行为必须属于情节严重的才能构成本罪。不构成诽谤的行为:1,泄露并宣扬她人隐私,给他人名誉造成不良影响的,是侵犯名誉权的行为,不构成诽谤罪。2,法人,团体,组织不能成为诽谤罪的犯罪对象。3,即使善意的检举,揭发,批评中有不实成分的,也不应以诽谤罪论处。”
我认真听完后说:“捏造事实,如果董佩死不承认,那就会断定是我们捏造吗?我们怎么证明就是事实呢?好像没法证明啊,除非董佩自己承认吧。而且我们确实散布了,也是针对特定的人,就是目前看不知道是不是情节严重。额。。。这个看完不是很乐观啊。”
薛坤弱弱的说:“我觉得顶多是侵犯名誉权的行为吧。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素雯说:“哈,你的意思是还得逼得人家跳楼了,再来找你定罪啊。”
我打断素雯:“好了,别说了,等学校调解吧。应该不至于真的去告我们。”
晚上,我一夜未眠,第一次被卷进因八卦带来的一场风波,本以为大家只是发泄和玩笑,删除了就好了,不曾想会带来一连串的连锁反应,甚至改变别人的人生,我一度在黑暗中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害怕,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让事件平息,给每个人都不带来伤害。如果因为这件事让董佩产生过激行为,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第二天一大早,我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吃早餐,没有跟任何人讲我因为害怕而失眠,没有缠着倪芮一直碎碎念,感觉自己在那一晚长大了。我尽量让一切行为都看起来很正常,却每时每刻都等待着辅导员的召唤,等待着一个结果,或者我们应该承担的后果。
三天后,我等来了辅导员的通知,倪芮拿着书跑进宿舍,气喘吁吁的说:“辅导员让你,叫上薛坤,到学校法律系的模拟法庭沟通,下午两点,别迟到。位置你知道的吧,就在我们经管院后面,大礼堂的旁边。”
我强装淡定的说:“好的,我现在通知薛坤。倪芮你一起吗?”
倪芮靠近我,握住我的手,说:“你希望我去吗?”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
下午,太阳很大,照的人睁不开眼,我早早的一点半就到了模拟法庭门口,薛坤也来的很早,他不像以前那样阳光四射了,手插在口袋里,肩膀向前蜷缩着,像是一种自我保护,背着重重的壳。
我缓解着气氛说:“来的挺早呀。”
薛坤冲我笑笑,“你不也是。主要是选的这个地方太严肃了,弄得我不敢迟到。”
听他说完,瞬间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情。我看着他们俩认真的说:“那个,我经过深思熟虑后是这样想的,要不我们就说是因为在宿舍吵架,心声怨气,跟薛坤抱怨,并表达了想报复她之类的意思,薛坤才写了这篇文章。我们深感歉意,删除帖子当面道歉。如何?”
薛坤皱起眉,摇摇头说:“我觉得没这么简单。等会见机行事吧,最好董佩也来了。”
我诧异的看了眼眼前这个曾经阳光四射的男孩,脑袋里回响着最好董佩也来了这句话,心中有些不安,他表现出了明显不赞同我的说法,甚至透露着鄙视你的退让和软弱,满眼写着我们并没有什么错,倔强的皱起的眉毛提示着我你说服不了我。
我黯淡的默默走到一边阴凉处,数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倪芮静静的待在我的身边,没说一句话却能感受到她的支持。
大概一点五十分的样子,辅导员带着董佩父母来到了模拟法庭,我们站在门口,董佩父母四处张望着,有些焦急,自言自语说着,这孩子还不来,不是说好了嘛。
辅导员拿出钥匙,打开了模拟法庭的门,正前方有点像大礼堂的舞台,背景墙拉着一块大红色的幕布,幕布前摆着三张红木桌椅,中间一张上面放着法官的指示牌,两边整齐的排列着同样的三张桌椅,分别放着原告和被告的指示牌,下面则是一片类似电影院的椅子,大概可以坐下四五十个人。乍一看即严肃又壮观,再一细看,怎么都有点电影院临时改装的感觉。
辅导员走到台上,对着话筒说:“再等一会,有法律系的老师过来。”说完瞬间感觉气氛严肃起来。
只见董佩父母自觉地走到了原告的座位上坐下,这时,模拟法庭的门被推开了,本以为是法律系老师来了,走进来的确是带着帽子遮掩严实的董佩。大家的目光一下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停顿了几秒就走到了父母身边,一副受害人的委屈样子,薛坤给我个眼神示意,感觉有场大戏要上演,却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们三人这时才缓慢的走到被告的座位处坐下,没有做任何准备,紧张的拨弄着手指。
突然,红色的幕布被拉开,吱吱的拉帘声打破了平静,原来幕布后面还有个门,几个老师从里面出来,他们走到台上,站成一排,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然而我一个也没有记住,很快他们其中两人在法官处落座,辅导员和另外几位老师走到台下第一排坐下。
庭内安静的能听到每一个人的呼吸声,走动的脚步声,叹息声,挪动座位发出了咯吱声。这样的环境一下让人都收敛住了锋芒,没有了泼妇般的争吵,这应该就是辅导员的用意吧。
辅导员可能是看到气氛沉闷,站在台下说:“大家不用这么紧张,只是请几个老师过来帮忙梳理矛盾,解决问题,这个模拟法庭也是跟他们借的。”
说完,台上坐在法官席的老师接着说:“对,不用紧张。双方先陈诉下事情经过好吧。”
董佩妈妈激动的站起来,“老师们好,是这样的,任缘和倪芮跟我们家董佩是一个宿舍的,他们之间因为课题的原因发生了争吵,可能还加上之前生活习惯不同积攒了很多矛盾。他们就写文章点名道姓的说我女儿是同性恋,还编造了很多细节,让大家议论纷纷,导致无法在学校居住和学习,被人指指点点。还传到了我们老家,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
老师听后,对着我们这边问:“你们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我正准备站起来说是我们造谣,并且道歉,但被一旁的薛坤拉住,他站起来回应道:“第一,文章不是任缘写的。第二,你说的发生争吵你问问你女儿是为什么?她不参加团队合作,态度恶劣,经常不去上课也是常态。第三,不在学校住是她自己愿意的,即使这事没发生,她也没怎么回过宿舍住,不信你自己问她啊。别什么脏水都往任缘身上泼。”听到此处,我赶紧拉薛坤坐下,别往后说了,生怕他说出同性恋的事实,还要当庭对症。
我抬头看向董佩妈妈时,却撞上了董佩的眼神,她抬了抬帽子,露出眼睛,有些红肿,看我的眼神却很温柔,我总觉得她在感谢我拉住了薛坤,但又很绝望,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我真的心软了。
董佩妈妈拍着桌子说:“你是什么人?难道你也住这个宿舍,对里面这么清楚,今天有你什么事啊小伙子,要谈恋爱回家谈去,别在这瞎掺和。”
薛坤说:“文章是我写的,你说有我事不?”
法官老师见状,打断道:“安静,我问几个问题,任缘,宿舍发生争吵是不是事实?”
我说:“是。”
法官老师继续问:“你是否把董佩一些生活习惯及矛盾抱怨给了薛坤。”
我说:“是。”
法官老师说:“好的。那么董佩,你是否之前就已在校外居住,很少回宿舍,并且没有报备。”
董佩低着头不说话,法官老师加重语气,追问:“请回答董佩同学。”
董佩压低着声音说:“我没有,我一直在宿舍住。”
董佩妈妈得意着说:“你看。”
法官老师继续问:“好的,那董佩你是否经常不去上课,请如实回答,如果是,请问你旷课都去干什么了?”
董佩扫了眼台下的辅导员,明显有些心虚,她说:“我有去上课,偶尔没去是在校外做家教。”
薛坤有些急了,他说:“你骗人。”
此时倪芮也有些疑惑,她用腿撞了下我,我耸了耸肩,其实我预料到她会这么说,给她使了个眼色。
法官老师说:“倪芮,你是班长对吧。董佩的回答是真的吗?”
倪芮不够果断的回答说:“嗯,她有回宿舍住,至于偶尔没去上课去做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法官老师说:“好的,那同性恋这个问题是你们编造的,还是亲眼目睹的?”
我拉住薛坤,说:“我们承认编造,并且已经删除文章,现在也可以诚挚的道歉。”
董佩妈妈和爸爸有些诧异,可能是对我们的态度,也可能是对我们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我本以为可以大事化小,却不料董佩妈妈这样说:“既然你们承认,那就应该有承认的说法,对我们一家人造成的伤害不是一个道歉就完了,就像你如果被强奸了,强奸犯回头跟你道个歉,说不是故意的,你能接受吗?既然承认,那么近期我们一家在校外的住宿费,还有精神损失费,你们得赔偿,并且发帖公开承认错误,并道歉。这样我们就不追究学校一定将你们开除了,记个过就可以了,还是要留个教训的。”
说完我们所有人几乎都是一脸懵逼,这不像是临场发挥出来的,倒像是盘算已久的最终目的,包括董佩,看她的反应事前应该也是不知道的,她疯狂的捏着自己的手指,过后站起来说:“妈,我接受他们的道歉。咱们别闹了。”
法官老师说:“和解是最好的,毕竟一个宿舍的,大家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董佩妈妈气氛的说:“什么叫我闹,别人说你同性恋你就忍了?你这次忍了,下次指不定再泼你什么脏水,傻姑娘。如果要和解,就答应我上面说的。”
薛坤讽刺的笑笑,说“来,你说说想让我们赔偿你多少钱来。”
董佩妈妈说:“我初步的算算,最少得十万。如果以后我们家董佩不想在这个学校读书了,得有足够得精神补偿让我们给她换学校,并且请心里咨询师。”
我听完彻底的懵了,十万,怎么可能,即使我愿意帮董佩隐瞒,也不代表我是冤大头吧。“你怎么不去抢啊。”
董佩妈妈说:“其实也不多,你们三个一人出三万我也能接受。”
听完我们三人同时发出了不屑的嘲讽声。
法官老师说:“安静,大家都坐下。”
我也不再拉着薛坤,他看了我一眼,对着董佩妈妈说:“阿姨,我们已经让步,但是如果您这样说,那么只能怪您自己把您女儿推向深渊了。董佩确实是跟女生在谈恋爱,我写的都是事实;她经常不来上课您可以去各课老师那里看签到表,那些描写的细节都是真实发生的,我没有构成诽谤,为什么要赔偿?你儿女自己要在校外住谈恋爱,凭什么要我们付住宿费?”
一席话下来,董佩妈妈差点晕倒,指着薛坤就骂:“你凭什么污蔑我女儿,你有证据吗?你说是事实就是事实吗?”说着就往被告席走,一副要打人的架势。
老师们赶紧上前拉住,安抚她坐下,董佩爸爸也不淡定了,撸着袖子,有些吓人。
法官老师说:“肃静肃静。”然而这时已经并不起什么作用。
薛坤站起来继续道:“你女儿自己都承认过了,还在这得瑟什么呀,都什么年代了,同性恋又不丢人,摊上你们这样的爹妈也是醉了。还想着讹钱。”
董佩爸爸推开老师,上前几步,一巴掌打在薛坤脸上,用力过猛,薛坤一个踉跄,直接磕到桌子倒在了地上。场面一度失控。
这时,董佩怒吼道:“行了,你们平时忙谁管过我啊,这时候知道我给你们丢人了,我就是同性恋怎么了?本来以为你们关心我,搞到现在是要钱来了是吧。你们才丢人。。。。。。”说完怒气冲冲的跑出了模拟法庭。
所有人都站在原地,还在反应董佩刚刚说的话,她的爸爸妈妈明显难以置信,薛坤摸着脸和脑袋摇晃的站了起来,一脚踢在董佩爸爸的肚子上,董佩妈妈趁老师们愣住,也冲了过来,我和倪芮拉架中也被误伤,一群人扭打成一团,没有一个人追出去找董佩。
事后,薛坤和董佩爸妈被送往了医院,阿姨只是被抓伤,做了简单包扎;我和倪芮身上有几处淤青,涂了点药。辅导员有些自责的站在医院门口,她觉得她应该先跟董佩沟通好,事情就不至于会这样了。
薛坤和叔叔伤的有些严重,包扎后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两日再出院。
体育系的老师也过来了,看完学生后就跟着辅导员出去了解情况了。
不一会,素雯和高翔也来了,素雯激动的看着薛坤表示干的漂亮,丝毫不顾及董佩父母,她大方的说着:“什么样的人就要用什么方法治,太不要脸了。”我跟倪芮一脸黑线,完全拉都拉不住。还好下午她不在场,不然又多了一个大显身手的,想来也好笑,如果素雯真在,她父母可能就会要我们赔偿12万了,刚好你们一人3万,那不得把素雯气的,拉起薛坤就上去干啊。
我想着不禁一惊,还好还好,高翔看到我问:“任缘,你怎么样?还好吧。你是不是冷?”说着就把外套脱下来往我身上搭。
我尴尬的笑笑,“还好还好。你去看看薛坤吧。”
高翔说:“他皮糙肉厚的,没事。”
另一间病房里,董佩父母安静的坐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苍白无力,奇怪的是他们没有要去找董佩的急迫,可能还面对不了现实吧。也是,前一刻还在盘算10万,9万的事情,下一刻迎来的却是女儿亲口说出的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对于他们,跟天塌有什么区别,我看着他们的脸,说不上同情,却也觉得可怜。
倪芮在我耳边小声说了句出去打电话,我以为是给郑瑞,就小声问了下,她说给董佩。倪芮真的是很懂人心,又善良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