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青山绿水间，一位十三四岁的青衫少年骑在小毛驴上，手中拎着书本，口中朗朗着因为昨天早睡而没记完的功课，悠闲的赶往书斋方向。少年家离族中书斋有七八里路，去年为了被族长点评为“功名有望”的孩子每天路上更轻松一些，家里花了大半年的积蓄给他置办了这只小毛驴。孩子也争气，每天天没亮就骑着小驴出门，做第一个踏进书斋的人。
身边人都说孩子好学懂事，其实少年自己知道，他只是单纯的喜欢这条小路早间无人时候的露水味道。
正在少年凝心默背之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沧桑却温暖的声音：“小夫子，晨间露重日未出，看书可要担心眼睛。”
少年往发声处望去，一位高大老者正站在路边，虽然面对着自己，对着自己说话，看的却是一旁将要日出的方向。老人身上穿着一件满是墨污的长袍，但是脸上极其温和的眉眼却让他一点不显邋遢。嘴角一丝笑意更是让人愿意亲近。
少年翻身下驴，对着老者方向作了一揖，说道：“谢老先生关心，我从小眼睛好，不打紧的。”说完也没多停留，牵着驴就要从老人家身边走过。
“小夫子，老先生，嘿，有缘。”老者笑的很是开心，继续说道：“既然叫我先生，那我就要考教考教学问了。小夫子对刚刚背的圣人言语可有解？”
少年停下了脚步，想了想书上内容，认真回答道：“此句是至圣仙师对复圣评价。以物及人，通过对吃住简陋的描写，表现出复圣颜回安平乐道的生活状态，体现了作者对主人公欣赏喜欢的思想感情。如果再回答一句圣人不桀骜，无常师，弟子有德亦随之，书斋夫子还能多加两分。”
早年间，夫子教书时对圣人言语是不做句读，不解义理的。但是六十年前开始，文坛上不知为何出现了一大批求实求变的声音，直接推动了文坛学风改变。虽然还有个别遗老认为圣人微言大义，不容曲解，拒绝释义，但是更多的人还是开始习惯这种简便准确的学习模式。即使是鳌背村这种小地方的书斋，也开始使用这种新式教学，夫子会将圣人之意记在文章之后，不止考教原文，更要考察对文义掌握。显然，少年驴背读书只为加深记忆打发时间，对文义内容早已掌握熟练。
老者挥一挥衣袖说道：“这些都是书上之言，众人皆知，小夫子可有自解？”
少年人贪玩之心一下子起来了，考虑了一下日后再见到这奇怪老者的概率和自己突遇地震被震下小驴的概率差不多，也就大胆了起来。压低声音说到：“小子觉得这就是穷酸秀才的牢骚之语。”
老者的好奇之心反而被勾起来了，稍微附身问道：“何解？”
少年转了转眼珠，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说道：“穷酸秀才在家中喝稀粥，邻人家中摆上猪肉。吃又吃不到，气又咽不下，只好叹一句那肉定然又咸又肥，不如自己稀粥养生明志。”
“哈哈哈，好一个咸哉，肥也。”老者抚掌大笑道：“这是你自己想的？”
“这是前几日阿爹山中打到野猪，玩伴嫉妒之语。”少年自己也被自己逗乐了，笑着解释道：“老先生可千万别说出去。小子先行别过，还得赶着去上学呢。”说完又是一揖。
老者没有接他的话头，而是一震袖，肃然说道：“在下峨嵋山，水墨道人。”
少年不知江湖故事，但能解字义。峨嵋山？难怪眉眼那么温柔。虽然不知道老者是什么意思，但是少年礼数周到，连忙说道：“小子沈规，字守矩。见过老先生，老先生再见。”
有礼归有礼，但是沈规并不想在自己的上学路上出什么意外，侧身拜别老人。可是一晃眼，原先已经在自己左后方的老人家又站到自己右前方，拦在小毛驴的前面说道：“老夫是峨嵋山上的谍谱仙师，如今金丹修为。今日有事路过此处，见你我有缘，等这几日事了，随我入山修行仙法吧。”
沈规知道，这个世界是有仙法的，三英二云，紫青双剑的故事他也听过一些，族里时不时也会传来谁家孩子被仙师看中，带入山中修行，给家里留下满地金银的传言，大一些的城镇里，偶尔也可以看到脚踏飞剑高来高往的仙人，沈规心中对得道成仙也是有期待的。但是作为一个读书人，他还是叹了一口气对老者说道：“老先生，不对，仙师。我族里的沈天前年也听了这一番说词，结果被拐到隔壁武功县城隍庙门口去收香火钱，今年才刚寻回来。你就不要匡我了，我家就是山中猎户，没钱的。”
老者当然知道世间有多少打着入山修仙旗号的江湖骗子，无奈的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了一方砚台，递到沈规的面前说道：“小夫子，仔细瞧瞧。”
沈规往老人的手上看去，掌心出是一方温润砚台，不到老人半个手掌大小，是个随身砚。就是这么小的砚台上，居然还雕刻着一尾活灵活现的墨色鲤鱼，鱼尾立于清波，鱼身跃至半空，大有鱼跃龙门气象，观之不似凡品。就在沈规盯着它的时候，墨鱼的眼珠突然亮了起来，虚影从鱼背上升腾而起，竟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墨龙。墨龙长约三丈，蜿蜒盘踞在半空之中流动，往沈规所在之处游了过来。
看的楞了神的沈规当即后退就要逃跑，但人力有穷，一下就被墨龙抓在手中。心中大骇的沈规正要挣扎，却发现墨龙并没有下重手，只是轻轻的把之前下驴作揖的沈规又放回驴背上，之后便消失不见，沈规自己反而像跑完好几里路一般累的喘不过气来。
老者的神色看着比沈规还要惊恐，惊诧道：“天纵奇才！居然是百年难寻的水灵根！老夫这方“龙门钓”是上品法宝，按照使用者天资显示灵兽，灵兽根据使用者的修为决定存在时间。刚才我把你体内的灵气导入之后，出现的墨龙代表你的修行天资，老夫修行以来就从未见过如此逆天资质，竟然能演化真龙。只不过你尚未修行，灵力只够维持灵兽三息的时间。好徒儿，快回家收拾收拾，和为师入山修行道法去吧。”
听着老者的话，沈规慢慢的缓了过来，看来今天是真的遇上高人了，小脑瓜子飞快的转了转，最终还是决定要躲远一些。骑在驴背上作揖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更何况是入山修行，还望老神仙恕小子难从命。如果没事，小子就先去书斋上学了。”
看了看沈规的脸色，老者笑道：“别人听闻有这种好事，都是连忙跪下磕头，你倒好，满嘴之乎者也的。既然知道我是老神仙，就说说心里话，为什么不愿意陪我入山修行呀？”
毕竟是“咸哉，肥也”这种话都敢说的少年人，而且见到了这个温和老神仙的真本事，沈规其实心中的戒备少了很多。大大咧咧的说道：“因为我担心老神仙你心术不正啊。您有手段，不像是骗子，但是演义小说里好多故事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要抓我去吸我阳寿，炼成伥鬼啥的。”
看着老人家没有什么懊恼之色，沈规愈发大胆了：“我父亲是山中猎户，本领高强，家中小有余粮，甚至能送我去书斋；我娘温婉，还给我生了一对龙凤胎弟妹。族中长老夸我聪慧，说我学有所成之后功名有望，我这一辈子好好读书就是了，还不想去拼虚无缥缈的求仙路。老先生你这套说辞要是找个无父无母吃不上饭的，家道中落被退婚的，或者族中不受待见的，或许还真能成功，如果您真有心，我可以介绍那个沈天给你认识。他是被族长收养的外来人，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只不过刚被人骗去城隍庙回来，最近应该是不敢再胡乱出门了。”
沈规这就是心理学上的补偿效应，受到了巨大惊吓以后，通过不断说话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以为仙缘是大白菜，随便找一个人都行吗？”老人笑骂道：“尘缘厚重，不忘本。好，像我。只不过你说的对，这么贸然的叫你进山是有些唐突了，接着。”
说完，老人就把自己手中的砚台抛向沈规，知道宝贝神奇的沈规手忙脚乱的把砚台接住，疑惑不解的看着老人。老者看着他的动作，笑着说道：“这方龙门钓就算是为师给你的入门礼，等此间事了，我自然会登门拜访，倒是再与为师一同上峨嵋。”
不等少年回话，老者就在沈规眼前凭空消失了，只是听的远远传来老者声音。
“最近此地有大事发生，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惊慌，为师必定会护你周全。”
看着老人的前方，少年低头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砚台收入怀中，喃喃自语道。
“我是真的不想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