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血,一同在空中飞扬。
那些身穿铁甲,手持长矛的女人,她们宛如罗刹恶鬼,所过之处,只有死亡。
曾经,妘朝是最被人看不起的王朝,朝廷和军队尽皆女子,难道就没一个爷们能打仗了吗?事实就是真的没有,当年妘朝初建,乱世初定,满目疮痍,十家九户无儿郎。当时的北戎部,扶余部曾经一起南下劫掠,看见了边境上的那些或老或小的女人,对她们开始了肆无忌惮的嘲讽,那一战,是牺牲了数十万女子才打退了北方部族的入侵。
现在,攻守易形了。
矛头之下,众生平等。北戎人引以为傲的骑射战术没能帮助他们扭转战局,理想中的风筝没能放起来,他们被晋军从后面迅速的追上,一矛刺下马,而他们的游牧弓仅仅只能让箭挂在晋军姑娘的铠甲上。
历朝历代禁止民间持有铠甲的理由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刀,还是矛,都伤不到那铠甲战士分毫,而身披坚甲的战士却能无视敌人的攻击把长矛刺进敌人的心脏。
战争很快就出现了一边倒的情况,北戎的骑兵被晋军冲散,一点点地消灭掉。
北戎单于绝望了,长生天不再垂怜他的部族,那些高耸城墙后的人,难道是这样的凶猛吗?那样的人应该用马鞭和长矛征服更广袤的土地,为什么要把自己用城墙围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自古以来,这片大地上的人,就是那般质朴,只要自己能有口吃的,就心满意足,不会想着抢别人,所以他们修建了绵延千里的城墙,不希望被外界打扰。但他们的忍耐也有限度,一次两次可以,再来就要亮出獠牙了。
乌尔哈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失败,他现在只祈祷那个晋君能放过部族里的女人和孩子,但就在他准备引颈就戮时,远处出现了另一支军队,他们高举着带有白色狼头的旌旗,像高山而下的雪崩一般冲来,乌尔哈擦亮了眼睛一看,大惊道:“竟然是猃狁部的人。”
猃狁部本生活在西北,和西凉国邻近,活动范围挨着羌氐人,没想到会来到北境,究竟是为了什么?
猃狁的骑兵冲进了战场,刚刚杀散了北戎部的晋军还没来得及恢复体力,便又和新加入战场的猃狁部交战,夏侯樱远远看去,只见那猃狁部的骑兵一望无际,仿佛是一片白色的汪洋,现在这个战场已经变成了沼泽,必须尽快抽身,不然越陷越深,再难出来。
“撤退!”夏侯樱果断下令。
大战持续了一天一夜,荒原上堆满了战死的士兵,有男有女。双方撤回到各自营寨时,清点了下人数,北戎这边仅仅剩下不足千人,猃狁部伤亡了七八千人,而晋军也折损了近三万人。
只剩下两万多人马的夏侯樱不由得气的吐了口血,本来年岁大了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而今胜利就在眼前却出现了一个猃狁来搅局,怎能不气,而且猃狁来者不下十万众,现在兵力是五比一,如果他们采取围困战术,夏侯樱搞不好会死在北境。
突围?那猃狁怎么处理?这十万人南下叩关,比北戎更棘手,而且他们的战斗力远远比北戎要强的多,军队就很正规,现在国中的主力军队都陈列在晋燕边境,无暇抽调人马来这里,而且距离那么远,只怕自己挺不到那个时候。
写信给曹相国,连夜派骑兵送回去,要她想办法。
两日后,曹雪扬接到了信。
调兵?上哪儿调兵啊。
从雁门出发是最快的,然而雁门中哪儿有军队啊。
曹雪扬一对蛾眉拧着,嘴里念叨:“调兵,调兵,哪儿有兵啊?”
这时一个门客说:“相国,咱雁门有兵,中领军花语嫣,您忘了?她统辖的羽林军那不就是兵吗?”
“羽林军戍守华阳宫,怎能轻易调动,再说了,君上走前叮嘱,要羽林军一定要保护好女帝和帝姬。”
“相国,事态危急,再说了,晋国羽林,首要任务是保护晋君的安危,对女帝负责的是君上而不是您,您只需要在意君上就行了。”
“也对,派人去把这件事告诉花将军。”
中领军府,花语嫣带领着羽林军列好阵,总共不到一万的羽林被她全部带走,走出雁门城时,被郭瑾追了上来,只听他一边跑一边喊:“语嫣,语嫣!你不能走!”
“为什么?”
“羽林军属于禁军,未经国君允许不能擅自行动,你知不知道这朝中上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这个中领军的位置,如果相国她们在君上面前弹劾你擅离职守,你怎么说?”
“我不管。君上现在有危险,我必须要去救她。”
“花语嫣,你早日辞官吧,你心太干净,不适合在朝堂上。”郭瑾留下一句话便不知去向了哪里,花语嫣也来不及多想,马鞭一扬,带着一万羽林军向北而去。
走出去还没过十里,就看见南宫霏扛着一杆长柄大刀领着丹阳兵在这里等着她。
“南宫?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没有命令丹阳兵无需出动吗?”花语嫣有些错愕,尽管她,南宫霏,华娉婷三个人经常晚上一起去酒肆里喝酒,喝完了就作妖,整个雁门城的人都烦她们仨烦得不行,可以说是一撮狐朋狗友了,但是以她对雇佣兵的印象,这种事除非加钱,不然免谈,更不敢想她们会主动参战。
“语嫣,我们是朋友,是朋友就是刀山火海我们一起闯,我怎么会让你带着一万人去冒险呢,兵出息烽口,算我们丹阳兵一个。”
“你的姐妹们,她们愿意吗?”
南宫霏惨然笑了一下说:“你还是不了解我们。”
两万丹阳兵与一万羽林军合兵一处,浩浩荡荡开赴北境。
十一月的北境,北风呼啸,大雪纷飞。风雪无情,把苍生当鱼肉宰割,稍微露出来的皮肤,转眼就会裂开,动一动就疼得让人难以忍受。而夏侯樱,现在就在这一片冰天雪地里与猃狁部的十万大军周旋。
晋军的营寨被这十万人围得水泄不通,但是晋军不是善茬,据守大营,依靠尖木桩和壕沟让猃狁骑兵无从下手,射箭也只是白白消耗箭矢,再不进攻,没多少粮食的他们也无力再战了。
猃狁来北境就是在西凉那里碰了壁,什么没捞到还被西凉铁骑追着打,听说驻守北境的晋国和燕国互相提防,防御重心都在晋燕边境,这才想来这边看看能不能成功一次。
哪想得到晋君亲自带兵出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若是能抓住晋君,就能勒索晋国很多粮食物资钱财。
呵,这不做梦吗,晋君哪是那么容易能被你们抓住的?
猃狁和北戎一合计,得赶紧拿下才行,不然拖到断粮就完了。于是在包围了夏侯樱的第五天开始向晋军大营发动强攻。战斗进行得很惨烈,晋军用来防止猃狁骑兵冲锋的沟里堆满了猃狁人的尸体,可他们就像僵尸大军一样前赴后继地往上冲,仿佛打不死。这些身披铁甲的妹子砍得刀都卷刃了,还是看不见希望。
大雪被朔风卷起,茫茫风雪中,人们的身影显得那般渺小,模糊,厮杀中的人们都忘记了为什么而战,只是拼命地砍着,刺着,直到自己眼前被血雾笼罩。
大营就快被攻破了,如潮水般的猃狁人即将涌进来。
就在这时,那身披黑色铁甲,背缚一对负羽使用着马槊的骑兵抵达战场。
她们如天神下凡,势不可挡。
铁蹄所踏之处,万人辟易。
没有前兆,就那样以紧密的阵型冲过来,冲出去。
当人们还没有从战马的撞击中恢复过来时,一批疯子般的女人冲了进来,她们使用着二尺短剑,贴上来就是举剑乱捅,混战变成屠杀,不多时,战斗便结束了。
猃狁部和北戎部跑远了,丢下了数万具尸体跑了。
夏侯樱看到了花语嫣,她没有问花语嫣为什么会来,她只是下令道:“追上去,一个不留。”接着自己也骑上战马,带着剩余的骑兵与花语嫣一同向北追杀而去。
她们终于找到了北戎部的王庭,马蹄踏破围栏,马槊和环首刀夺取了一个又一个生命。
花语嫣从未杀过手无寸铁的人,她想住手,但是夏侯樱在亲自指挥着,那些骑兵冲过去就是一片的横尸,花语嫣看向夏侯樱,颤颤巍巍地行了一礼,说:“小孩,也杀吗?”
“杀。”
“车轮高的呢?也杀吗?”
“喘气的,一个不留。”
狠,绝。
她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形容此刻的夏侯樱。她也看了出来,夏侯樱真的生气了。对于晋国的长远来说,屠灭北戎和猃狁是正确的。只是,她迈不过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班师回雁门之后,花语嫣和南宫霏一人赏了一千金,只是花语嫣全然没有以前接受封赏时的喜悦。
卸去了铠甲,她来到酒肆里喝酒。
南宫霏,郭瑾,华娉婷都来陪她了。华娉婷问她说:“语嫣,你怎么回来之后就一直不高兴啊,发生什么了?”
南宫霏反应和花语嫣差不多,她两条胳膊无处可放似的在空中举起落下举起落下,眼睛往别处看了下,说:“我们,我们杀了平民。”
“什么!”
花语嫣一口气喝掉了一坛子酒,火辣辣的痛感让她止不住地咳嗽,缓了缓,她说:“我忘不了那个北戎人的眼神,我想他们应也是个好人,他们也许真的就是放羊的牧民或者一个孩子的父亲而已,可是被困在了这套铠甲里,和我们一样。”
众人默不作声。
死一个人是悲剧,死一万个人是数据,见惯了数据的她们,此刻感受到了悲剧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