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跌撞着从赵远楼的房里跑了出来,笨拙肥胖的身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扭扭捏捏地向着赵府的前院移动。
沿路的仆人瞅见了都拿嘴啐他,对着管家肥厚的背影讥笑,“这老东西,又挨训了!”
“怎么这么精明的赵爷就偏偏让这什么都不能的货当管家了呢!”
“这你还不知道……”
管家听着他的身后窸窸窣窣地响着声儿,遂停下脚步,扭头回问:“都不用干活吗?”管家白了一眼围聚在一块儿的仆人,已经耷拉下盖住自己浑浊双眼的眼皮上滴下一滴汗来,管家不耐烦地伸手将其抹去,虽没听清仆人们具体说什么,但管家脸上的表情却和完全听清楚了一样烦闷,对着人群厌恶地摆了摆手,“去!去!去!散了,都散了!”
围聚着的仆人遂都撇着嘴,四散开来。
这管家年岁也已经不小,之所以能够多年在赵府里当个不谙时事的大管家,全因为赵父临终前对赵远楼的嘱托。
当年管家和赵远楼的父亲同在王府里当差,说是当差不过就是在王府里干些不费任何脑力的劳力活。后来端容太妃看上了赵远楼的父亲,于是便把尹今樾的乳母赏给了他,婚后没多久,赵父夜遇不适,被当时还算伶俐的管家给救了下来,之后,赵父便对管家以恩人之名相待。
重获新生的赵父从王府出来后,开了“赵记”药房,因赵母还与王府有所关联,因而这间“赵记”便也就得了王府的扶持。
后来赵家家业越来越大,当年的救命恩人也被赵父请来,成了赵家的大管家。
赵父在世时,赵府众人对这管家还可谓敬重。赵父一走,赵远楼承载父业,虽对管家多有不满,但碍于父命一直让他担任管家之职,然却无实际事宜吩咐与他。
赵步霖母亲还未去世的时候,赵家的家事都由她来操持,去世之后,赵远楼扶正新太太但同时对赵府家丁吩咐,从此之后赵家再无家事,赵府的所有事宜都与“赵记”合理,大小事情均由他和“赵记”账房处置。
因而这管家只是徒有个虚名罢了,他唯一的工作就是替赵远楼传话,因此赵府的所有人对他也就是表面功夫。
所以,管家扭头呵斥时,所有围拢的仆人都假意散开,待他转身离开时,散开的人群就又围聚在了一处。
管家弯到前院时,聚在柳树下摸着屁股“嘶~嘶”发笑的四人还没有离去。一见着管家从后院慌忙地跑来,便都捂着屁股假装要走。
“哎!你们……”管家歇住脚,将两只胖手按在微屈的膝盖上,大喘着粗气喊道:“你们四个别走!”
“您老走后我们四个窝都没挪,不知又是哪招惹着您了?”老四一手撑在树干上,整个身子都没在树叶洒下的阴影里,另一手掀了掀垂到腿侧的衣角,皱着眉头略有调侃地问道:“一直就在这等着您来收拾呢!”
“我可没工夫来收拾你们这群崽子了。”管家将两手从膝盖上拿回交叠着撑在胸前,“走!给我抬轿去!”
“啊!”树下的四人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叹,四张嘴巴全都张开成了拳头状,顾不得屁股上二十个板子抽打后的疼痛,僵直地立起身子,以一副“您当真!”的神情望着管家。
“看什么呢?”管家一愣,又朝前边的小路努了努嘴儿,“开道啊!”
老大先行,管家随后,其余三人垫在最后,五人一路,沿着前院淹在树林里的小路哆哆嗦嗦地向前走。
到小轿前,老大掀开轿帘扶着管家进轿中落座,其余三人用极小的声音在口中骂咧着靠近轿子。
四人的表情极其严肃,嘴内嘟着“一二三”的口号,强忍着屁股上的疼痛,摇摇晃晃地将轿子给抬了起来。
管家安坐在轿子里,轿外四人龇牙咧嘴地挪着步子,没走几步,在轿前顶着强力的老大便一个趔趄跪倒在了脚下的石子路上。轿子也随着管家的“哎呦!”一声跌落在了石路上。
“哎呦!你们是要害死我吗?”管家一手叉腰地掀开了帘布,气恼地从轿子里出来,抄起一脚便踹在了跪在轿前的老大的屁股上,老大便也“哎呦!”一声地铺在了路上,将两眼一闭怎么也不动窝。
管家将两手都叉在了腰上,咬牙怒道:“哎呦!你们这群笨东西!要是耽误了正事,我可揭了你们的皮。”任凭他如何怒斥爬在地上的“老大”就是不起身,其余三人也都站在一旁呻吟叫痛,管家无奈,深吸一口气,又幽幽叹出,“去给我叫车夫去!”
“哎!”捂着屁股站在管家身旁的老二听言,忙一脚往前迈一脚在后拖去喊来了车夫。
管家坐着马车驶离了赵府径直去了“赵记”将账房给请了来。
账房进门,赵远楼依旧不动身姿地坐在房中的木椅上,刚才被仍碎的瓷渣已被打扫干净,手边又换了杯新水,与摔坏的瓷杯还是一个模样,杯内飘出缕缕带着暖气的烟雾。
赵远楼咳了一声,账房连走上前去,弓着腰托着带有托底的瓷杯递到赵远楼的面前。赵远楼不接,却又咳一声。
账房依旧不改脸色地托着瓷杯弓身站在桌前,安静的如瓷杯里的茶水,只向外呼着热气,其余无声无息。
赵远楼从木椅上站起,双手背在腰后,在桌前的空地上踱了两步,“怎么会事?”
账房放下手中的杯子,两手垂在胸下,低着头,“货被‘沈记’用高于我们两成的价格给拿了下来。”
“高两成?”赵远楼在屋内踱着步重复。
赵远楼停下脚步,眸中带刀地盯着账房,“但是做成成品后,价格是成本的五倍!”
“是!”账房应道。
“是?”赵远楼走近,“是?你还能把到手的生意给弄丢?”
账房将头埋得更低。
赵远楼面色凝重地望着账房,如有所思,“沈棕清是怎么知道我们的报价的?”
“还…还不清楚……”账房嗫嚅着答道:“怕是有人走漏风声。”
赵远楼眉风一转,脸间如是压了一层阴翳的黑云。
账房连忙止住声息,又将头压盖得很低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