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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天雷无妄,鸟困樊笼,终是无妄之灾。

话说半月前,虽仍旧是料峭春寒的日子,但终归有着渐盛的太阳,比之今日尚且暖和许多,可随着帝魔天域与紫微剑宗陈兵霍克木兹海峡,双方间来往冲突,直令中州局势越发复杂,使得这沉寂百余年的平静生活逐渐为远方而来的寒意所乱。

暮色里,苍云城东郊十里处的桃花小镇,名叫公开亭的信息会聚公开所在,此时正在这火红天象之下,一位身着灰色麻布衣服,踏着麻草编织草鞋,约莫四十来岁的行脚汉子,挠了挠屁股,敞开毛茸茸有着许多道伤痕的胸膛,双手招呼一众镇民看将过来,满是清瘦的脸上露出自信与开心的笑容,眼睛里则炯炯有神,迥异山下普通凡人因困苦与贫穷,而逐渐麻木的模样。

只听他道:

“大消息,大消息,超级火爆大消息!各位乡亲和父老,来往行人小朋友,大家快围过来,我说与大家听。”

听见这四十来岁汉子的吆喝,来往行人不由因好奇而汇集这中年汉子身前,三三两两相熟,不由交头接耳,咕哝问道:

“知不知道什么事情啊?”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我也不太清楚,最近也没听到什么风声呀,怎的瘦哈皮比我消息还灵通!”

“不管怎样,先听听瘦哈皮怎么说。”

“可是瘦哈皮,好哈皮,刁钻撒泼吹牛皮,赊酒没钱更赖皮,只能哈皮了事,不能信的。”

“无妨!”

那人扭了扭烧包大的拳头,笑道:

“最近小镇没什么特色风景,若是他敢说什么有的没的糊弄我,看我不扒了他裤子,给他大街上来个倒栽葱!白日逗鸟!”

“我呔你个臭鸭蛋孙子!”

这被小镇居民称呼瘦哈皮的中年汉子,耳朵甚是灵敏,兴许是大半夜听墙角听得惯了,在一众叽叽喳喳纷纷扰扰的议论声中,还能清晰听得清楚那人讥诮编排自己的话来,不由骂骂咧咧道,

“臭王八蛋,嘴巴里是不是没个把门的,怎得学那些个长舌妇诽谤你大爷!信不信我撕烂你嘴巴,捣烂你牙齿,再往里面滋泡尿?!”

那人翻了个白眼,稍稍整理了下绸带衣襟,令怀中的碎银发出几声轻微的摩擦声,对瘦哈皮能听见自己的话,那人并没有多大惊奇,对这些尖酸刻薄的话,他也并不以为意,一来这里临近苍云城,三教九流商贩走卒来往甚多,心思便重了些,如果被人骂几句就恼火,干脆顺着云梦大河跳下去得了,省事省心,也不用费心思去占个风水宝地躺下去。二来则是这个被称作瘦哈皮的中年光棍,半生浑沌,经常被小镇百姓取笑打趣,尤其是那些个胆大泼辣的长舌妇人,别说嘴上骂他,便是动手打他踹他也算不得什么。

所以,别看瘦哈皮嘴上骂的挺狠,人也长的挺凶悍,真要动手,保不齐三两招就得跪地求饶了。

还要加上瘦哈皮这人着实喜欢吹牛,若是正常喝酒打屁也就罢了,毕竟没有几人信他,几句话便拆穿了他的真面目,故而,他转身跟穿开裆裤的小孩吹牛,说什么自己当年曾在流苏海峡,拎着钢刀与红尘不落宫的魔腿子们好一场厮杀,砍了五六个凶神恶煞的丑陋脑袋当尿壶,溅得满身满地都是血,洗了七八次,脱了两层皮方才把这血迹洗干净。

人群中,只见那人头戴似是而非儒家古怪高冠,腰间悬着一枚上好绿色龙纹玉佩,穿着古里古怪儒士长袖衣袍,相貌也出奇普通,双手抱胸,脸上嘲讽神色居多,小小眼睛中更添几分蔑视与瞧不起。

“你瘦哈皮的名声我们桃花小镇大家谁不知道?!你也别哈皮哈皮了,赶紧说说你打听到的是什么事情,然后哪边哈皮,哪边哈皮去。”

“催什么催!催命叫魂啊!还是你赶着投胎去见你那死鬼老娘?!别说你只是混黑道上的泥腿子,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得等本大爷高兴了才行!”

中年汉子啐口吐沫,见那人未曾还口,但却一脸没当回事的表情,也就瞬间失了兴趣,双手连连招呼,令围观众人看将过来,而后方才嘿嘿说道:

“嘿嘿,不耽误时间,大家都听我讲,昨天凌晨,帝魔天域与紫微剑宗又打起来了。”

桃花小镇的居民再次听见这个消息,都有些习以为常,不少外围的围观客,也都摇头离去。

“就这个?瘦哈皮,那群人不是整天吃饱没事干就在打来打去麽?这算什么大消息?你当大家和你一样没见识喔!”

“对呀,对呀,不是今天你打我,就是明天我宰了你,都好多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也不嫌烦。”

被唤作瘦哈皮的男子脸色却依旧得意得很,嘴角更止不住笑意,翘着脑袋,挺着鼻子,大声说道:

“嘿!哪有那么简单,这次可不同以往,听讲紫微剑宗的长眉真人被魔崽子们生生围殴打死了,连百鸟山据说都被劈成了两半!长眉真人的徒弟嚷着要报仇!”

“我看那,这战火肯定歇不了,得升级!说不定还会再一次掀起九州正魔大战,毕竟他们的命可比咱金贵,哪能死了个长老,比死了一条狗都不如?!”

见那汉子瘦哈皮不断爆料的得意神情,小镇居民中似儒非儒的那人,很是不以为意,撇撇嘴,啐道:

“那又怎么样嘛,反正不都是打来打去没个结束,就算战火蔓延,又波及不到我们桃花镇来,来来往往不就死几个高高在上的人嘛。”

“别看他们总说什么正魔不两立,非黑即白,歪魔邪道,道貌岸然伪君子,一本正经真小人。依我看呐,都是同一个鸟样!燕歌,你见过有不同模样的男人的鸟?不都瞧不起咱,咱们在他们眼中不过随手可灭的蝼蚁,既然如此,我干嘛要关心他们的事?总归不过换一个高高在上的领导罢了,难不成他们还自断宗门未来发展的命脉不成?”

“总归都是别人,死不完的啦,我们顾好自己就好了,管别人怎么死活。再说,这年头不多挣点钱,多读点书,等以后大家一起哈皮哈皮麽?”

“更何况,就算北方的紫微剑宗死绝了,不还有昆吾山脉里的苍渺宗顶上去嘛,天塌了还有高个子,我等凡人小民烦心这破事作甚?”

在那人身旁,他的朋友连忙按住他手臂,

“阿柏,话不能这样讲,你这样想总归是不对的,虽然说什么正啊,邪啊,玄宗,魔门,乱糟糟又离得太远,难以分辨得清谁好谁更坏。兴许你说的对,玄宗有败类,魔门亦有好人,但终归正道大派更有规矩,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无五音难正六律,我儒家圣贤至圣制定各种礼仪,何尝不是为天下苍生万物定下规矩道路,以谋求安定和谐?只要我们规行矩步,本本分分,恪守礼仪道德,便是这九州天下头一等的自然安稳生灵。不说神佛保佑,便是苍渺,慈梵雷音,乃是吾等读书人的圣地太学宫,也会护佑得我等安全。”

“再者,我们虽然位处中州之南,与云州边界接近,离战场也很远,但战争从来凶险,越是不加遏制,有朝一日,便会如星火燎原一般,燃遍整个中州大地!而且,死去了那么多人,多少像我们一般的普通人流离失所,多少无辜孩童丧失亲人父母,我等作为读书人,总归得有些同情心,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切关怀。虽说不能仗剑九州,完成安定天下的入世宏愿,但有此心思,方才不负先生的敦敦教诲。”

“知道了,知道了。啰啰嗦嗦啦,就跟我家那个老妈子一样。”

晏柏脸上表情渐将表现不耐烦,随手挥了挥,便又开口说话道,只是所说完全不在正事上。

“还有,赵燕歌,别再叫我阿柏了,称呼我雅言,这可是我老师特意给我取的字!”

“是是是,雅言君,雅言君!”

看着自己朋友根本不明白老师为他取字雅言的用意,名唤赵燕歌的儒士男子微作无奈,只得继续道:

“说实话,我也只是一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书生,虽然有想要入世修行的念头,但终究力有未逮,也并不希望真的再次掀起正魔鏖战,致使天下大乱,可是如今北方局势越发复杂凶险,霍克木兹海峡边境必定会成为仙魔战场,而临近霍克木兹海峡的中州也定然会受其影响,到时候不说物价飞涨,粮食空缺,就说这难民南下,我们桃花小镇也会首当其冲,偷盗杀人,易子相食,各种麻烦事终归是不断的。”

却见晏柏晏雅言依旧满脸无所谓,毕竟从不曾经历战争,和平时代出生的他,自然无法体会那种人道崩猝的天塌地陷,只是摆了摆手,道:

“燕歌,你太杞人忧天了,你要是真觉得战场会波及到我们桃花小镇,不如早日搬走,若是不想远离故乡,你就多存储些粮食,再把家里的门锁换上新的,买把利刃砍刀,保证贼人谁来砍杀谁!”

“反正我是不在乎这事的,你们要继续听,也随你们,本读书人,还是继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努力耕耘造小人。老婆孩子炕头热,数钱数的手抽筋。”

听得晏柏如此贴近自身的一番言论,众人皆是觉得很对,也超级羡慕这等畅快人生,便不觉熄了继续凑热闹的念头,附和晏柏左右交谈道:

“对啊,对啊,他们谁输谁赢,谁死谁活跟我们无关啦。”

“真是的,自家死活都快顾不上了,哪管得了别人啊。”

“他们那些个高高在上的人啊,都是一个熊样,干脆全死了就更好了。我看呐,我们平常百姓之所以活得这么辛苦,都是他们的错!”

“没错,没错!”

瘦哈皮瞪大双眼,看着围观众人一连散去,还未待他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眼前所见,所谈所论,便瞬间熄灭了他本准备继续吹嘘的念头,只得低声骂骂咧咧消失在人海中。

“呔!都是什么人?自私自利,鼠目寸光,居然一点都不关心国家大事!要你等何用!赶快回家洗洗睡吧!”

便是在这一连散去的众人之中,有一看起来约莫二十余岁身着崭新繁复淡蓝道袍年轻道士,正凝眉沉思,神情颇有肃穆之态,他头戴一顶高冠,像一朵绽放灿烂的莲花。

忽然他挺直的鼻子轻嗅,耳尖微颤,神色倒是轻微一顿,不由自言自语道:

“什么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目光左右挪移,又凝神静听,挺鼻嗅嗅,在重重无尽的气味之中分辨那一抹,极是轻微却始终不断的熟悉感觉。许久,仍旧无所发觉,捏着下巴,年轻道人沉思道:

“难不成是那些债主又追来了?”

“看样子,这里又不能久留了。不过,在走之前。。。”

将目光定睛在正与朋友分别的晏柏身上,压低脑袋,嘿嘿一声轻笑。

待人群离散,晏柏孤身一影渐行偏僻,这亦步亦趋,活像个变态跟踪狂的年轻道士方才急急忙忙追赶到前头,在晏柏回程那一雕刻精美的桥边石栏上,抬头瞧着夕阳,静坐等待,神情祥和,极是洒脱肆意。

风吹来回,袖摆与青丝齐舞,再加上这花见花开的不凡样貌,当真不似凡间人。

名唤晏柏的年轻男子陡然瞪大了小小的眼睛,神色激动,在神秘道人极力压下的得意中,他快步来至跟前,左手揪住他衣领,将他拖下桥侧石栏,又在道人怔然发蒙的时候,一拳捣向他眼睛,却被满脸疑惑的年轻道人使左臂架住。看着他似是不死不休,想要再凿下的模样,年轻道人后发制人,连忙使拳头打回去,一拳重重砸在他鼻翼上,直使得晏柏晏雅言两汪鼻血似水流滴下。

感觉着鼻尖传来的痛楚,晏柏一声惊叫,连忙推开看似瘦弱,但气力着实不弱的年轻道人。几步后退,暂且远离了些年轻道人,方才捂紧鼻子,不使这鼻血再流出。不由有些怒火填膺,开口小声骂骂咧咧道:

“哎哟,好疼,他娘的,哪个爪哇国派来的小演员,力气居然这么大!妈的,还有这张帅脸,帅得我火气好大,直想打人!”

看着眼前假鬼假怪模样的儒士晏柏,年轻道人陆少游,着实有些不太明白这家伙发什么神经,难不成今日运气不好,唬人骗钱骗到了疯子身上?看着他一脸戒备害怕自己再打过去的样子。不由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位大叔···叔。。。”

瞧着眼前男子的脸色陡然阴沉得可怕,灵光一现迷雾散尽的年轻道人陆少游,立即变换了脸色,笑得十分和善,咳嗽一声,

“咳咳。”

“这位帅气到爆炸的小哥,不知为何要将小道我拖下桥栏,又为何要打小道?难不成是小道哪里得罪了小哥?”

只见那晏柏微微仰头,见鼻子不再流血后,再次打量眼前这道士,果真仙风道骨似谪仙,压下火大的心情,暗道:

“没瞧出来,这家伙居然是只笑面虎!”

阴晴不定后,晏柏连忙换了神色,满脸笑嘻嘻,稍稍凑近了些,想要将胳膊搭上他肩膀,不知想到什么,又默默将手臂放下,偷偷摸摸似做贼般小声道:

“其实我刚刚突破了次元墙,偷看到了后面的剧情,刚才突然看见了你,沉迷故事里的我,一时没忍住向你揍了一拳。”

却见道人陆少游脸色骤变,连步后退,直紧贴着桥边石栏,似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倒吸一口冷气,指着晏柏,道:

“你。。。你。。。”

忽地甩去额间溢出的冷汗,“嘘”得一声,脸色平静道:

“原来是妄想症啊,早说嘛。害得我以为是什么传染病。”

看着一脸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可以放下心来模样的年轻道人陆少游,晏柏气得从腰间拔出纸扇,又不得不将扇骨缓缓一一打开,借此压下火气,道:

“你以为我想这样麽!都是那混蛋作者的锅!你瞧他给我设定的什么弱智角色,长得不好看,还挫爆了也就算了,居然还给我安排了一个两百来斤的胖妞做老婆,简直是泰山压顶摧折骨!你说说看,我容易么我!”

脸色发狠,满是狰狞。

“早晚突破次元墙,打折他脑袋!”

忽的晏柏脸色换成思索模样,动作也是一顿,用折扇不断敲击着手心,

“不对!还是让他给我修改修改设定,不说貌比潘安,胜似宋玉,最少不能比眼前这小演员差吧。最好也给我老婆修一修,四大邪术齐用上,老子还不信了,这么一捯饬捯饬,不说她能恢复年轻那时候的美貌,至少不能继续胖下去吧?!”

“对,就这么干!”

似乎是想到未来左拥右抱、前后皆是美女的人生巅峰美景,晏柏不由神色一荡,将被摧残得狠了的折扇插回腰间,道:

“哼!算你今天运气好!我心情不差。就不找你麻烦了。”

那道士微微一笑,慵慵懒懒打了个道家稽首,面朝夕阳,神色坦然潇洒,在金黄的柔和光芒之中,自是若临尘谪仙。

瞧着这番仙气缥缈景象,如诗如画般动人心魄,晏柏心中却是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冲上去对着脸打上几拳,但是,属于男人的宽广气量,又让他大大方方决定,下次相遇,定要好好分说。

于是他斜着眼睛瞧了一眼道人陆少游,又斜着眼睛瞧了他一眼,最后装模作样准备从他身边走过,又侧着脑袋瞥了他一眼。

道人陆少游神色不解,摸了摸脸颊,问道:

“贫道脸上有脏东西麽?”

只见晏柏脸色微微一窘,转瞬神色又变回倨傲状态,只听他道:

“我是瞧你陌生的很,外乡来的吧。知不知道入我桃花小镇,都得给黑熊大哥上缴保护费?”

向着东北方向一抱拳后,眉间一挑,对着陆少游伸出五指,神情趣味的晏柏道:

“也不多收你,这个数,我保你在小镇横行没人敢欺负。”

瞧着晏柏得意小人模样。陆少游轻轻捏着下巴,思索片刻,也笑道:

“五百两银子麽。合情合理。”

抬头看着一瞬间身体僵硬,而后面露狂喜的混人晏柏,年轻道人陆少游双手一摊,神情甚是无奈,道:

“只可惜,贫道身上只有几枚铜钱,也还是算命所用。这五百两银子是着实拿不出来的。”

察觉自己被玩了的晏柏,连步上前,一把抓住年轻道士衣领,怒气冲冲道:

“臭小子,你耍我?!知道老子我是谁麽?我手下可有杀人不眨眼,管杀不管埋的三千独狼,八百恶人!”

陆少游急忙捂住自己鼻子,一脸嫌弃把脸往后挪,又觉得这样甚为不妥,强忍着些,使衣袖抹去脸上口水,强自笑着道:

“这位小哥,不。道上大哥大,别急着发火,虽然小道身上没啥钱,道袍反面也打满补丁,就算被大哥大押去做鸭,我这细胳膊瘦腿,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两银子,但小道我会算命呀。”

“算命?”

低头伸手在衣领下翻找,好半天从里面掏出一物来,仔细瞧去,原来是幡布旗,展开后,旗上书有一联:“批阴阳断五行,相掌中日月。测风水勘六合,拿袖里乾坤。”

“没错!就是解签算命!”

道人陆少游神情一肃,道:

“贫道且问你,你可曾听过‘薄烟看尽,参遍红尘世事。法珠枯置,乃问天地如是。’的羽衣游世客陆少游陆真人?”

名唤晏柏的年轻男子,神情不由一怔,心神皆被道士陆少游的问题吸引过去,挠了挠脑门,有些不确定的点着脑袋道:

“这诗号我应该听过,好像还是个名人。”

“没错!”

“他不仅有名,而且还大大的有名!这天下九州不管谁瞧见他,无不都会竖起大拇指,点着头讲一个字:‘赞!’”

恍然大悟的晏柏一拍手心,极是高兴的道:

“你这样讲,我就想起来了,江湖上还真有这么个顶呱呱的大人物!”

“不过。。。”

紧接着神色一变,晏柏叹了口气,颇有些可惜的模样道:

“我听人讲,他好像死在了沇州的永冬之地。”

“唉,真是可惜。我还挺想见见他来着,看看他究竟长啥样子。要是能握个手就更好了,我保证他娘的三年不洗手都行!”

看着晏柏拍胸脯保证模样,道士陆少游神色一正,整理了一番道袍,压了压嗓子道:

“错了。”

“什么错了。”

“他还没死。”

“没死?真的假的?人家可讲得言之凿凿!”

晏柏陡然就是一个不信,却又似听到一个破天荒的大八卦消息,不由神情急切地问道:

“小道士,你知道什么小道消息,快快讲来,莫要藏着掖着!若是讲得好,这五百两保护费,孝敬费,我就替大熊哥做主,不收你丫的。”

“不过,你要敢再骗我,黑白乱讲。我保证叫兄弟们打断你三条腿!送你去苍云欢乐街当龟公!”

只见那道人冷哼一声,卷手挥袖,神情极是不满的道:

“什么叫乱讲?!贫道这可是最正宗、最及时、最八卦了的独家大新闻!别人想听还听不到的那种!”

“你要不听,我可就走了啊。”

“别,可别。小道士。。。不,道长。”

晏柏急忙上前抓住作势要走的陆少游袖子,讨好道:

“都怪小弟这张破嘴,你大人有大量,别放心上,就当我拉屎放屁!”

年轻道人陆少游不着痕迹地从他手中将袖子拽出来,道:

“那好。你且听着。”

忽见他卷袖负手侧身而立,只见其神色肃穆,眼眸中精光瀑闪,微微抬头,稍稍斜视,而当时黄昏正好,为其镀下一片柔和的金色法身。那轻风微微吹开他发梢袖摆,静听石桥下流水涓涓,冷意扑面,而天地一时清澈如许,竟令人不觉为那年轻道人气势所震慑,半天也无法回神。而后便听那年轻道人语音渐低沉,在晏柏一脸期待的目光中,缓缓道:

“其实,我就是那位闻名天下的游世大真人——陆少游是也!”

“哈?!”

瞧见他一脸震惊扭曲,一脸不可置信没缓过神来模样,陆少游乘热打铁道:

“哼!你没听错,陆少游便是我,我便是陆少游。不过看你眼神,好像不太相信我便是那闻名天下的道家真人。”

被道破心思的晏柏,神色不由一窘,但又转瞬将之压下,将信将疑道:

“你真是那位大名人陆少游?”

“没错。”

陆少游目光斜斜瞥他一眼,非是蔑视也非是是瞧不起,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视线,但还是被他捕捉,只是心神杂乱的晏柏只当是错觉,未曾上心,而后又听陆少游继续道:

“没听过眼见为真,耳听为实吗。”

“贫道本人在此,你听也听了,看也看了,莫不是还不信真人我吗?”

“不然,贫道今日可以为你算上一卦,虽然以贫道修为,尚不能上天入地穷尽碧落,知天算地看尽人生,但区区财禄福运,姻缘命理,还是如神人观掌,略懂一二。”

“烛照龟卜,指算阴阳。卦爻易数,解签画符。”

“都是基础操作。”

脸色神情虽是平静,眼神也如无波之秋水,但却难抑那份难掩的骄傲,陆少游又唱歌诀道:

“心心念念事事昌,谁知命里有祸殃。待到临头非吉兆,方恨平时不烧香呀。。。不烧香!”

摇头晃脑好半天,年轻道士陆少游睁开双眼,却见那晏柏仍在左右摇摆,尚未信服,陆少游不由道:

“你还有什么疑问,尽可说来。”

“我。。。我。。。那个。。。”

晏柏本能有些弱气,就像突然在现实中遇见了电视屏幕里的大明星,既有激动地想要被他签名,又觉得这样是不是太过不矜持。

“我听人讲,陆少游陆大真人是个秃子,你这头发茂密,瞧起来也不秃啊。”

捏了捏自己下巴,神情似是思索,而后蓦地恍然大悟道:

“原来戴着假发啊!”

说着晏柏就上前抓住神色陡然变得抑郁,一副完全没想到模样的陆少游头发,用力一拔,直疼得陆少游龇牙咧嘴。

一把推开想要仔细瞧瞧的晏柏,便又听晏柏笑道,只是这次不论神情,还是语气,一点都不弱于人,就好似得知仙女也是普通人嘛,也会按时吃饭、站着撒尿、倒着放屁,也就不觉得对方有什么超然物外了,虽然心底还留有尊敬,但也绝不会让自己低人一等。只听他道:

“我就说嘛,这么大一只名人,要是被人知道年少早秃,还不伤了多少粉丝应援团的心。”

“不过说实话,你这假发用啥牌子胶水粘上去的?质量真是不差!你给我介绍介绍,毕竟名人代购,信誉还是有保证的。”

陆少游脸色发黑,整了整被弄乱了的发型,又推开想要凑近揩油的晏柏,冷哼一声道:

“乱摸什么!还不退开!我这身子是你能摸的吗?”

整理衣襟,陆少游继续道:

“哼!你可知你气色如烈火烹油,火气直冲云霄金顶,又有乌云聚集,眉心发黑?”

晏柏不解,笑嘻嘻后退一步后,向陆少游问道:

“什么意思?”

“虽然还未为你起算,但仅凭这气象,我便知你定是流年大凶犯太岁,天宫晦暗遭命劫!是凶非吉!”

“简单来说,你有血光之灾!”

“不过莫怕便是,贫道今日路过桃花小镇,在这石桥边缘暂歇,与你相遇便是有缘!有贫道为你算上一卦,定能为你消灾解祸!”

“乌鸦嘴!你乱讲什么?!”

却见从见到明星后的狂热状态回神的晏柏嗤笑一声,他自认见识广博,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阴谋诡计下作手段,他皆是有所接触,这等算命骗子招呼冤大头的手段,又怎么骗的了经验丰富的自己?不过,眼前这穷鬼,说自己是名人,既没有油水,又胆大妄为,居然敢唬到你爷爷这儿了,晏柏揉了揉自己拳头,决定一定要让他好看,不由骂道:

“消灾解祸?我看是破财消灾!滚粗吧你!桃花小镇谁不知道我铁鸡柏,一毛不拔?你们这帮骗子的腌臜下作手段也敢唬你爷爷?!找打!”

晏柏神色变化自然瞒不过道人陆少游的眼睛,眼见着他就要拎起拳头,只见绷不住高人名人模样的陆少游连忙后退,边笑着道:

“且住!莫打!莫打!放心!贫道也算是得道有德修士,而你既是我的有缘人,贫道自然不会收你那结缘费。”

“哦?不收费?”

晏柏停下动作,神色微顿,放下拳头,点头道:

“既然如此,我就让你瞧一瞧。反正看一看也没什么损失。不过。。。”

眼神一眯,摩拳擦掌,晏柏作恶狠狠道:

“陆真人,你要是算的不准,我才不管你有多大名声,多少粉丝,今日,就别怪我晏柏晏魔头心狠手辣了。”

“自然。自然。”

年轻道士陆少游一脸笑眯眯,围绕着晏柏转了好几圈,眼睛上下打量,不时掐指默算,又摇头晃脑,正待晏柏有些不耐烦之际,陆少游神色骤变,疾步来至晏柏跟前,不待陡然受了惊吓的晏柏将胸中浊气呼出,便又见他急急后退,从怀中没掏出一物来。

大惊道:

“哎呀!麻烦!麻烦!大麻烦!”

晏柏不明所以,神情疑惑,又有些惧怕知晓这麻烦指的何物,不由急道:

“怎。。。怎么?!臭道士,我可警告你,你可别他妈乌鸦嘴乱讲!”

却见道人陆少游脸色一塌,摇头道:

“贫道今日要为你解签算命,居然忘记带吃饭的家伙,实在不该,实在不该呀。”

晏柏长舒一口气,心中暗骂贼道士说话大喘气,又后知后觉对方既然没带签筒与竹签,又怎么给自己算命,莫不是福运吉凶、命理好坏,全靠一张嘴吹麽?想到此处,便是一怒。但晏柏脸色方方板起,便又听那道士笑道:

“也无妨,一个竹筒能装天机命理,贫道这几枚铜钱,也能卜算万事。且放宽心,且放宽心。”

说着,便见那蹲下的道士在地面上铺起一张手臂长宽的极旧八卦图,不少处虫蛀痕迹。双手则捂着几枚铜钱上下晃动,活像个摆地摊卖杂货的。也甚是奇怪他那胸口衣襟里是不是有个次元袋,也不见怎的鼓囊囊,怎么掏出这么多东西来。

待铜钱落定,晏柏对面蹲下瞧去,奇道:

“陆道长,你这铜钱看起来有些奇怪。”

陆少游头也不抬,将叠在一起的铜钱一一分开,口中说道:

“怎的奇怪。”

只见那晏柏拧紧眉头,眼中好似有着贪婪闪烁,瞧了眼神态如常的年轻道士,小心探究打听道:

“这看起来金晃晃的,好像不是铜铸的。瞧着像。。。像是金子。”

却见陆少游一脸白痴的看着晏柏,又有些不耐烦地挥手道:

“你见过供奉在城隍庙里的香火钱是用金子做的吗?”

闻言,晏柏顿时明白眼前这穷鬼道士的意思了,不由暗骂自己怎么这么愚蠢,镀了一层金箔的铜钱,不还是铜钱?怎的弄得自己没见过世面似的,白白丢了这么个人。

可终究他不曾踏入修行,与陆少游也从非同路之人,便更加无法明白这供养的香火钱是何等金贵。便是修为极深的金丹大修士,一年往来,也从成吨黄金之中提取不了几缕金精,这可比所谓的镀金铜钱要高上好几个档次。是从未接触过这等宝贝的晏柏所不能理解的宝贵。

晏柏只得掐开话题道:

“好了没?”

只见陆少游将铜钱推向阴阳八卦图中央,便听他神色惊奇道:

“乾上震下,天雷无妄。居然是下下卦。”

“不得了,真真不得了!大祸临头啊!”

晏柏神色一惧,但陡然变得凶狠,一把掀开阴阳八卦图,金精铜钱顺着桥面滚落一旁,骂道:

“他娘的你敢咒我!今天要不让你瞧瞧厉害,打得你做狗在爬,我这桃花镇混世魔王的名头就倒着来写!”

“咒你?!”

被置疑专业谋生技能,道士陆少游脸色登时一怒,也顾不得去捡那四散的铜钱,抓住晏柏衣领,将他拎过来,臭着脸道:

“我可是闻名天下的陆大道长,论人品,论德行,哪个不是顶顶的,怎么可能乱讲咒你?!你看你印堂黑滤滤,脸庞白烁烁,腰上担子重,心里事重重。头壳低低哀哀叹,两眼无神死鱼眼,分明是霉运附体,灾行不断!”

“再说说这卦象,无妄者,无所期望也。故又有鸟囚于牢笼之象。异卦相叠。”

“曰:飞鸟失机落笼中,纵然奋飞不能腾,目下只宜守本分,妄想扒高万不能。”

“所说便是你已经失陷牢笼,失去自由,再难出头。若想无灾无难,便不可妄为,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动而健,刚中而应。秉持本分,遵循天道伦理,不可浑浑噩噩地打发日子,守正心,念无妄,便可安然。但如今你霉星高照,命宫晦暗,必有无妄之灾!这就叫做合该你倒霉,运势如此,吃凉水也塞牙,即使此刻不妄为不妄动,也注定逃不了灾厄!”

陆少游极快的语速与越发大声的嗓门,直令晏柏脑袋空白,有些不知所措,直觉告诉他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却找不到任何痕迹。只是道:

“我。。。。。。”

“你不用讲。”

只见那年轻道士紧紧蹙着眉头,神色颇显麻烦,片刻后方才道:

“这天机本不该与你说,但贫道毕竟乃是方外有德修士,慈悲为怀,不忍心看你深陷泥潭而不自知。”

“只是如今贫道我已道破部分天机,却是该见好就收,不能再多嘴,否则必有反噬,危及性命。”

“话已尽了,你且离开吧。将来你若是留存性命,那你与贫道我还有机会再遇,待到那时,我再与你煮茶相谈。”

说罢,那陆少游理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将阴阳八卦图塞进怀里,找寻那六枚金精铜钱,却只是找到了五枚,剩下那一枚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定睛瞧去,却是见到一个乱糟糟的赤脚小乞丐,穿着破布衣衫,顶个乱糟糟油腻腻乱发,不知何时缩在了桥侧一边,握着一只小拳头,也抬头看来。

目光对视,那小乞丐又怯生生低下脑袋,只是那握着的小拳头,却是始终没有松开。只是不知为何,这小乞丐既然捡到了这枚金精铜钱,却始终不曾逃去。只是那双眼睛出奇的明亮,甚至明亮的有些灼人。

那道人陆少游眉间一皱,暗自叹了声麻烦,却还未走过去,便被神色惊怒的晏柏,一把抓住手臂。道人陆少游几次用力挣脱,却始终挣脱不得。

只见晏柏脸色变了又变,方才下定决心,恶狠狠逼迫道:

“陆道长,你不能走!今日如论如何,你也得把解法告诉我,否则,就别怪我当一次魔头,送你去见你祖师爷了!”

瞧着他一脸决绝,不说便弄死你的模样,道人陆少游心里也是一咯噔,暗道自己是不是唬他唬得太狠了,可这进了套子的猎物,怎么也不能放走吧。

陆少游故作脸色犹犹豫豫,挣扎了片刻,见有些不耐烦的晏柏新魔头准备动粗,也就那两下子的陆少游不由一怵,急急对脸色越发不好,仿佛千古风吹雨打的山岩,冷硬得令人不由心惊胆寒模样的晏柏道:

“罢罢罢!你既然是我的有缘之人,我便拼着天地反噬,也要救你于危难之中。”

晏柏神色不由一喜,双手紧紧抓住陆少游胳膊。

吃痛的陆少游忙推开他道:

“快松开!你还想不想要解法了!时机稍纵即逝,贫道要作法上达天听,下至幽冥!若是耽误了时机,你就自己去等死吧!”

闻言晏柏心中一惧,连忙松手后退,第一次施了一正规正矩的儒家礼仪。

只见陆少游陆大道长双手结印,脚踏玄步,口中念念有词,而指尖一点光芒顿现,却又于风吹中熄灭。晏柏神色不由更是担惊受怕,丝丝冷汗顺着额头滑落,紧张至极。虽然不是特别明白陆少游施展了什么惊人神术,但完全陷入陆少游节奏之中的晏柏,他整个心神都随着陆少游指尖的明灭光芒而颤动。

终于在光点点燃那刻,晏柏蓦地松下一口气时,陆少游倏地睁大双眼,对着晏柏急道:

“方才我与天上的齐天大圣阿弥陀佛玉皇大帝三清道祖,还有观世音菩萨耶稣基督阿拉丁灯神互通讯息。”

“耶稣。。。基督。。。阿拉丁?!这是什么鬼神?我咋没听过?!”

年轻道人陆少游神色一肃,指印不变,语速更快,面色焦急道:

“先别管这些外国神,他们要我转达给你。。。”

陆少游忽地脸色惨白,嘴角溅出殷红血液,指尖更是开始剧烈颤抖,而那明光也受之影响,渐将难以稳定,逐渐逼临熄灭的边缘。

就在晏柏焦急,恨不得以身替代下的目光中,陆少游陡然喷出一大口鲜血,在身子往后倾倒的那刻,大喊道:

“今夜。。。血光之灾!大祸临头!”

晏柏连忙扶住气若游丝的陆少游。

“陆道长,陆道长,你没事吧?!别死!你千万别死!至少把信息告诉我再死呀!”

陆少游咳尽口中鲜红鲜血,好半天方才喘过气来,睁开眼睛,在松下一口气的晏柏搀扶下站起身子,简单梳理了下头发,正了正莲花冠,而后目光瞧着急切中又有尊敬的晏柏面庞,脸色惨白,颤颤巍巍,轻笑道:

“无妨,只是伤到了根本,修养几日便好。”

手指颤抖,陆少游说话也变得不利索,但晏柏却并不在意这个,只要眼前这个好厉害好厉害的道士没死,还能说话,那便是瘸了瞎了,也无妨。

“那陆道长可有问清楚,我。。。我究竟有何灾祸?又该如何避祸?”

陆少游又咳出鲜血,喘息好长时间,又休息了会儿,晏柏虽然有些不耐烦,但却不得不忍着。许久,陆少游微作沉吟,方才道:

“黑熊帮老大胖熊有个女儿胖妞,便是你妻子麽?”

晏柏点了点头。

这并不是什么隐秘信息,随便在小镇捉个人出来,都能把晏柏从头到尾给捋清楚咯。毕竟他也是个读书人,虽然长相普普通通,也没什么不差的家世。但当年还没落寞的黑熊帮招读书人做姑爷,不少爱惜羽毛的儒士皆是拒绝了,反倒是这个进学失败,前途堪忧的小子,入了黑熊帮的门墙,当了个整天游手好闲没事找事的混人。虽然除了一起长大的赵燕歌,不少同窗好友瞧不起他,背后也曾奚落他,但已然习惯了的晏柏,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不过也不再像以前那般以读书人自标便是了。更何况,那时候胖妞还不叫胖妞,也曾美的令人心动好不好。只是如今有些一言难尽罢了。

“若是贫道所算不差,你今晚将要发生的一切灾祸根源,便是应在你老婆身上。”

只见晏柏紧皱眉头,丝毫也不肯相信,连忙摇头道:

“道长,是不是听错了?虽然鸢儿这几年越长胖了点,也更粗鲁了点,但毕竟都是老夫老妻了。自从泰山胖熊老了,砍不动人了,黑熊帮也落寞了,但这些年我与她相互扶持,共同走到如今,不念爱情也得念亲情吧。她怎么可能会害我?!”

“你不懂。”

却见陆少游掩嘴轻咳,抹去血迹,对晏柏一本正经胡扯道: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说说看,她老爹是只凶猛的老虎。他生的女儿又岂能不是只霸山虎?出入林间,是要食人的。如今还看不出来,但早已食牛之气暗存。”

晏柏要是摇了摇脑袋,颇为认真道:

“才不是老虎。她长得不像老虎。”

晏柏挠了挠脑袋,思索了好久,方道:

“像熊。”

“闭嘴!我说老虎就是老虎!”

陆少游眼睛一瞪晏柏,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

“更何况,你看起来也老大不小了,你老婆大概也是这个年纪,没听过三十多岁的女人如狼似虎麽?!”

“我且问你,你最近是不是越来越不胜体力,心慌神弱?”

“是不是刚结婚的时候,你老婆对你很好,既温柔体贴又通情达理,家里大小事务都会和你商量。但是最近,她对你越来越刁难,什么都看你不顺眼,每天只会叫你赚钱养家,但又嫌你赚的太少没本事,嫌你睡觉打呼噜,嫌你懒散不干事,更嫌你圆顶金枪倒太快,好时好日上不了战场!”

“没。。。没错!”

“她是不是还要你买包包给她,你不肯,她就跟你撒泼翻脸,对你拳打脚踢,你嫌她胖,她就恼羞成怒,骂你没本事,说自己瞎了眼才看上你。”

晏柏眼神陡然一亮,急急道:

“陆道长你算得好准!就是这样!快救救我!我这血光之灾肯定就应在我家那母老虎身上!”

年轻道人陆少游看着晏柏颇是惊惧的神情与寻求自己庇护模样,放下心胆,吐出浊气,稍作整理一番自己衣摆发冠,迎着火红夕阳,在一片金黄中又作高深莫测模样道:

“今日我陆少游陆真人游历至此,又恰好遇见霉星附体、遭遇劫难的你,便是与你有缘,我不忍众生受那万般罪孽苦楚,决定替你消灾解厄,远离痛苦与红尘罪业,爱护自身,保护自己,远离血光之灾!”

瞧着道人陆少游如此大义凛然模样,晏柏不由敬佩的施了一礼,一脸真诚,大有见到圣贤之人的那种自惭形秽。

却听陆少游道:

“但是有一点你却要谨记!金钱乃万罪根源,万恶源头,今日我一旦开坛作法为你拔除霉运,为你破灭灾厄,以免血光之灾,你就得保持身心洁净,身上不能有半分污秽,更不能有半两银子,俱皆需要献给漫天神佛,作那消弭灾祸的费用,你明不明白!”

“什什。。。什么?!”

陡闻这惊天霹雳,晏柏脸色顿时一苦,因为今日正是黑熊帮收租与收保护费的日子,他仗着泰山老大人的名声,从里抠了些油水出来,若是往常倒也罢了,毕竟本家的小金库被老婆管得死死的,身上也没几分零花钱,但今日却是万般也不行,

“道长!我可不可以明日再过来作法改运?”

“你竟是如此心地不诚,妄图糊弄神鬼仙佛!难怪扫把星会找上你,令你遭这无妄之灾!”

道人陆少游剑眉一蹙,瞠目怒视着晏柏,忽地又神情柔化,作慈悲却又哀叹其不争气恨众生痴迷不悟的失落悲愤模样,

“唉,看来你我缘分已尽,你是在劫难逃,好自保重,我是帮不了你了。”

“等。。。等一下啦。”

晏柏极是痛心却咬牙出声,将道人陆少游给拦了下来,手指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闭上双眼,狠心递给了陆少游。

陆少游见此心中自然欢喜非常,但为了维持自己风度,挺背直腰,神色工整肃穆,缓缓伸手抓住钱袋,但恁凭年轻道人如何使力,却仍不能把这钱袋从一脸痛苦扭曲的晏柏手中把这给抽出来,到了最后,也顾不得维持道家大真人视金钱如粪土姿态,一根一根手指把它扳开,方才把这钱袋从晏柏手中夺过来,直塞进自己兜里,而后这贪得无厌的道人竟是又将右手伸到晏柏面前,上下颠了颠,却是看上了他腰间悬挂的龙纹美玉。

然而,年轻道人这般举措,却使得原本还是极为痛苦表情的晏柏,神色忽地变得释然开来,更有几分解脱与敬重模样,只听他叹道:

“果然陆道长就是陆道长,连我还藏有私房钱的小心思都瞒不过道长的火眼金睛,不愧是能闯荡出这般大名声的大名人。”

甫说罢,晏柏便席地坐在石桥台阶上,脱下绸布靴子,又伸手在里面掏了掏,顿时一股黑气从中蔓延开来,直熏得道人陆少游脸色青紫,干呕数次。还不待陆少游自身从化学死亡当中反应过来,便觉自己便被晏柏抓住的手里塞进了黑漆漆的一物。顿时一股阴冷凉气从脚底直蔓延至头顶百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浑身僵硬,脑袋更是空白一片。只见他缓缓走至桥边,似发羊癫疯一般,将这已经被玷污的黑色银子扔进了小河里,溅开一圈圈黑色的波纹。

“陆道长!你在做什么?!”

满脸惊讶与不解的晏柏也顾不得将鞋穿好,连忙欺身桥边,却只能见到涓涓的流水与逐渐平息的涟漪,还有几分未曾逝去的黑色。

陆少游终于缓过神来吐出浊气,并竭力不让自己回忆起自己右手曾经接触过何等污秽之物!也为了弥平自己刚才异状,年轻道人便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

“天有日月星,地有山水林,人有精气神,故而上有仙神佛陀,下有阎罗鬼差,你既然要请漫天神佛地府鬼王为你更改时运,又岂能厚此薄彼?!不怕阎君请你下去喝茶麽。”

晏柏闻言,连步后退,竟是惊出一身冷汗,一脸羞愧,对着道人陆少游恭敬行了不伦不类的儒家礼节。

“好了,不用多礼!”

“在开坛作法之前,先给我脱光衣服。”

“啥??!”

晏柏脸色一变,急急后退,连忙捂紧自己要害,眼神戒备,道:

“这代价太重,口味也太重,道长,我真不兴这个。我怕疼。”

脸色发臭的陆少游登时一怒,拂袖一摆,指着晏柏脑袋,便是破口大骂道:

“你什么肮脏思想?!我洁身自好,守护元阳多年,道长我看起来像是这种人么?还是你觉得我能对你这样的下得去口?”

那晏柏压下想要点头的心思,却还是存在犹疑,并不能完全信他,只是道:

“既然如此,那你要我脱衣服作甚?莫不是只看看不试试?”

闻言,便纵使是纵横九州多年的陆少游也不由被气的呕血,毕露青筋地一字一句道:

“我是要你褪去衣物,下水洗净身躯,保证身心洁净,贫道方才能开坛做法,为你破灭灾厄,拔除霉运!你若是再不敬漫天神佛,地狱阎罗,贫道便先送你去见佛祖!”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道长是个兔子爷呢。毕竟长得挺像的,也难怪我会误会。”

恍然大悟的晏柏经过小乞丐,连忙走下台阶,跑到小溪边,瞧左右偏僻没人,便快速脱下衣服,哆哆嗦嗦下了水,虽然天气已然开始热了起来,今日太阳也正好,但如今不过初春,还是很冻人的。

溪水最深不过成人腰间,那晏柏将整个身子没入水中,虽还有些发冷,但终归没了冷风吹拂,倒是好受了些。

待把身子洗了洗,冻得有些身体僵硬的晏柏朝着不知何时走到溪水边的陆少游喊道:

“陆道长,现在可行了吗?我冻得快受不了了!”

陆少游摇头道:

“还要等一等。”

“等到什么时候。”

陆少游指着天边的发红夕阳,映着他脸庞也越发红润起来,轻笑道:

“太阳入山的时候。那时,阴阳交泰,天地相合,方才是最妙时机。”

乘此时间,陆少游从怀中掏出香炉,点上檀香,摆在溪水边缘,又从怀中掏出一把折叠的桃木剑,左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忽地手指夹住一张破旧发黄的符纸。

“等一下,等一下!陆道长,你这简简单单搭建神坛,也没供奉祭品火烛,是不是太简陋了,我怕效果不符合心意。”

又听到晏柏如此置疑自己专业技能,陆少游陡然拉下脸,冷声怒道:

“要不你来?!你懂个屁!知不知道修行到我这种境界,已然超凡入圣,区区沟通天地神佛阎罗鬼君,还不是手到擒来?你要再敢废话,信不信我转头就走?”

晏柏焦急地从水中探出半个身子,又被冷风冻得缩了回去。

“别,别!陆道长,我知错,我知错。”

看着晏柏颇为焦急模样,陆少游冷哼一声后,瞧了眼远方落日,在太阳开始入山,开始只剩下一点明光那刻,连忙再结天地四方印,踏八卦玄奥步,口中急急道:

“呀呀呀。。。呀呀!”

“天灵灵,地灵灵,拜请三清混元,诸般神灵佛陀十殿鬼君阎罗,外来天使地狱恶魔,白雪公主青蛙王子恶毒狼外婆,速速现身到坛前,解厄救难,听吾号令,急急如律令,嘛哩嘛哩哄呗呗,敇!”

敇音方落,指尖那发黄符箓陡然燃起火光,随着陆少游一指晏柏额头,便见那符箓倏地化作一点明蒙亮光,电光火石间射入晏柏眉心,令他感觉一痛,便逐渐化作一道奇妙纹路,又逐渐隐于皮肤之下。

“成了。这样就可以了。切记,秉持初心,守正而不妄为,便可以免过,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便是这个道理了。”

晏柏从水中站起,哆哆嗦嗦向着岸边走来,不时打个喷嚏,极是感激的对陆少游道:

“多谢,多谢道长教诲,陆道长的大恩大德,雅言终生不忘!”

道人陆少游将木剑塞回胸口,揉了揉酸痛的手臂,轻咳了一声,保持住严肃的表情,摆手道:

“不必记着。他日你脱困樊笼,自会与我有缘再见。那时必与你痛饮,大笑红尘。暂且别过。”

“是!道长慢走!”

晏柏匆匆忙忙穿好衣服,但依旧冻得浑身发冷,只是瞧着陆少游负手向北而去,清风将他的身影模糊缥缈,流水将他的脚步声虚化归无,而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则将他的残影拉长,逐渐在无尽的金色中,如神仙姿态般消失不见。

而那个脏乱,穿着破烂衣服的小乞丐,则迈着小短腿,紧紧跟着那个道人,即便好几次跌倒在地,擦伤膝盖,小乞丐依旧不曾放弃,直到两人身影逐渐消失于晏柏目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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