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来了几个客人,几个看上去就像普通旅人的客人。
要不是有人瞧见他们用蛮角龙拖拉的车厢后露出兵器一角,村里的大伙还真以为他们只不过是一些普通人。带头的人叫做亚斯,是个出手阔绰的土豪。一进村子便掏出一袋黄橙橙的金子,逢人就问“屠龙者昔拉”的下落,也不管对方回答的是什么,都会给对方一枚金币,这等大手笔可是这群穷人们见所未见的事情。
欧文很宝贝地捧着这枚金币,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这笔巨款足以购买整个世界。村子里只有两百多号人,屁大点事不用几分钟就能从村头传到村尾,但欧文并不认识什么“屠龙者昔拉”,反倒是“自称屠过龙”的家伙有一个,那人就住在村子角落一间摇摇欲坠的破茅屋里,穿着从未换洗的破烂长衫,整个人邋遢至极,有人说他吐一口气就能熏死一整头子弹豪猪。
他还是个酒鬼,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从他住进村子里的第一天起,欧文就没见过他吃过任何东西,反倒是那个油光锃亮的酒瓶子从不离身。
欧文记得,村里的人都叫他“烂酒鬼”、“泥巴子”、“老羊头”,就是没人叫过他“昔拉”,又或者是“屠龙者”。
虽然欧文并不喜欢老羊头身上浓烈的酒精味,但他很喜欢老羊头这个人。因为老羊头总能讲出各种有趣的冒险故事。老羊头说他曾经是王国禁卫军统领,还是帝国七位圣骑士之一,屠戮过野蛮兽人部落、消灭过凶狠残暴的禁地魔兽、斩杀过为非作歹的土山神,最令他骄傲的功绩莫过于砍下摧毁了好几座城镇的恶龙的脑袋。村里的人都在取笑老羊头,认为他是在吹牛,欧文却不以为然。对于一个十四岁少年来说,故事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他人的讲述,感受另一种人生的精彩,让欧文对于外面未知的世界心生向往,积聚足够的勇气和希望面对将来可能出现的一切困难。
每当有人问道老羊头:“既然你厉害到能够斩杀恶龙,为什么会沦落到这副鬼模样?”无论老羊头心情有多么愉悦,总能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粗鲁赶走所有人。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哈哈大笑,嘲讽老羊头谎言被揭露之后恼羞成怒。不过也是,毕竟恶龙是SSS级的史诗巨兽,拥有这种实力的人,放眼整个国家也不过寥寥几个,他们哪一个不是地位显赫、权力滔天。
欧文找到了老羊头,问他:“酒鬼叔,村子里来了几个人,说要找‘屠龙者昔拉’,是不是找你的呀?”
一听到“屠龙者昔拉”这个名字,老羊头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他的手差点握不住酒瓶子。老羊头问:“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们,我在这里?”
欧文回答:“没有啊,他们找屠龙者昔拉,可我记得酒鬼叔你叫老羊头。”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老羊头松了口气,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
亚斯似乎认准了屠龙者昔拉就在村子里。他用一袋子金币租下村长的房子,在这儿住了下来,和他的手下每天挨家挨户地拜访。奇怪的是,老羊头从那个时候开始便消失无踪,仿佛人间蒸发一般,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连他最常去的小酒馆也久不见人影。
时间一长,亚斯也开始疑惑,难不成是上级提供的情报有误?整个村子都已经搜了好几遍,别说是人了,就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
欧文也有好一阵子没有听到老羊头讲的故事,日子过得难免有些寂寞。老羊头这人脾气虽然是古怪了些,但对于村里的孩子们却是耐心得很,不仅会为他们讲述各种光怪陆离、紧张刺激的冒险故事,还教他们识字和武术。尤其是欧文,三天两头就往老羊头那间破茅屋跑,这才几天没见到老羊头,他便浑身的不自在。
欧文本以为老羊头只不过是外出办了点事情,要不了几天就会回来,村子就会重复以往的枯燥生活。可令全村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群客人来到村子的第七天深夜,一道火光撕裂了夜幕,野兽的咆哮轰鸣。欧文听到屋子外到处是敲锣打鼓的警告声以及村民们慌乱的叫喊。
一头龙,一头会喷火的恶龙。
村子里出现了一头足足有十数米巨大的褐色巨龙!
这是欧文第一次见到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钢铁般的鳞片、血色般的唾沫以及尖锐的爪子,它轻轻挥动爪子,锋利得就像一把剃刀的指甲就像烧烤一般接连串起好几个来不及逃窜的村民,放入口中就像享受美食一般咀嚼着,最后吐出森森白骨以及碎布片。这场面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太过震撼,以至于他连逃跑也都忘了。
龙,曾经是主宰整个世界的伟大生物,耸立在人类面前代表着恐惧的墙壁,人类耗尽千百年才摆脱的梦魇。而今天,欧文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烙印于基因之中、来自千百年前巨龙带给人类的毁灭与恐怖。
这不仅仅是一头龙,它是以凡人之力无法反抗的天灾!人类在天灾面前,犹如蝼蚁般渺小。等欧文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上已经满是鲜血,身旁是烈火与残骸,父母的尸首不知道被掩埋在哪一片废墟底下,六个年幼的弟妹也成了巨龙腹中食粮。欧文恢复意识的时候,怀中正抱着成了血人、奄奄一息的妹妹,而那头巨龙仍在肆无忌惮地屠杀着。
天灾有感情吗?或许有,但那绝对不会因人类而有所摇摆。就好像人类不会因为失足踩死一只蚂蚁而有任何负罪感。
“全体铁血讨伐军团队员!掩护村民避难!”
说话的是亚斯,那位远行旅队的首领。他们四五人换上了盔甲,手上提着讨伐龙的武器,形成一堵人墙横在巨龙面前。
他们威风凛凛,白色的披风上有黄蔷薇的徽章。
欧文忘了逃跑,怔怔地看着那些人与巨龙缠斗,虽然人的力量在巨龙面前微不足道,但他们却凭借着精湛的武艺以及密不透风的战术配合,竟然能以人的力量反抗巨龙。欧文在这一刻笃定,人的力量是能够战胜天灾、战胜巨龙、战胜一切灾厄!好几个村民在逃跑的时候,将欧文和他怀中只剩一口气的妹妹一同抱走,而欧文的目光始终固定在飞跃的亚斯等人身上,那朵黄色的蔷薇花在火光之中格外鲜艳。
村子外有一处平原,幸存的村民们都在这个地方避难,没有衣服、没有粮食也没有水。他们焦急地看着天边那抹红光,以及红光处巨龙的咆哮,心中情绪复杂万分,有悲伤,有紧张,有担忧,也有害怕。所有人都是死里逃生,所有人都经历了丧亲之痛。
两个小时之后,村子方向传来一声尖锐的咆哮,没一会儿,亚斯他们便前来援救幸存者们,他们拿出所有的药物,为受伤的村民包扎伤口。这时候,村民们才知道他们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旅人,而是隶属于帝国禁卫军的铁血讨伐团,一支身负皇命的军队。
一个有着太阳般温暖笑容的大姐姐替欧文的妹妹做完手术,确认小女孩度过了危险期,这才松了口气:“没有生命危险了,就是伤口很深,而且龙的爪子有毒,以后怕是得留疤了。”
欧文很是认真地看着说话的大姐姐,问:“姐姐,龙被你们消灭了吗?”
大姐姐怔了怔:“不……没有……被它逃了。”
欧文又问:“那龙会回来报复吗?”
大姐姐说:“嗯,所以你们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欧文一双拳头攥得很紧,指甲深深嵌入肉中,他语气平静地说:“很好。”
大姐姐有些看不明白欧文的态度:“很好?”
欧文的眼睛充满血丝:“这样我就能亲手为我的爸爸妈妈弟弟妹妹报仇了!”
一直闷不做声的亚斯开口问道:“孩子,你不哭吗?”说着,他还望了一眼旁边正在嚎啕大哭的村民们,其中不仅有几个月大的婴儿,也有头发发白的中老年人,泪水汹涌且年纪相仿的孩子也不在少数。
欧文咬着牙,回答:“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亚斯又问:“你不害怕吗?亲眼见识了龙的可怕。”
欧文回答:“怕,但比起自己什么事情都没做的懊悔,这点害怕根本不值一提!”
亚索又问:“所以你就打算去送死吗?”
欧文沉默了。是啊,这几个武艺高强的人也只是勉强击退恶龙,自己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打败巨龙?凭借自己的主角光环么?自己难道真的仅凭一腔热血和一时的头脑发热就要去白白送命?自己死了,唯一仅存于世的妹妹怎么办?家人的血海深仇怎么办?
亚斯拍了拍欧文的肩膀,说:“不要在愤怒的时候做任何决定,哪怕自己认为这个决定无比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