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又到江风值守了。下班后，他回到家里，带了木心的《文学回忆录》，然后赶往医院。
顾慕芬吃完晚餐，慢慢地在房间里活动，她希望能够早点出院，这样整天麻烦这个又麻烦那个的，心里很过意不去。正扶着墙走的时候，江风进来了。
护工阿姨最先看到江风，说道：“江先生，你来了，我想先回趟家，我家就在这附近不远，一会儿我就回来了。”
顾慕芬转头看到了江风，说道：“你来了。”又对护工阿姨说：“阿姨，没事，你回去吧。”
阿姨把早晨剩下的包子、炒米粉什么的都收拾收拾装好，带回家了。
江风扶着顾慕芬坐下。顾慕芬看着他手里拿了一本书，问道：“你带的什么书啊？”
“是木心的《文学回忆录》。”江风说道。
“我之前在红袖书店看过一点点，感觉很不错。听说很多人都很喜欢这本书。”顾慕芬一边在病床上坐下一边说道。
“有上下两册，这本书是火了一阵子。我可以给你读，很有趣的。”江风说道。他打开书，扉页上写着“我读世界文学史，其实是我的文学的回忆”。
单单这句话，就吸引了顾慕芬的注意力，她说道：“历史是人们对过去的记忆，也是活着的人透过文字对过往岁月的记忆。把文学史说成是文学的回忆，一点也不错，也挺新颖的。”
江风点点头，前面的一些序言，陈丹青、梁永道什么的，他直接跳过了，从木心的《开课引言》开始读起。木心的第一讲是希腊罗马神话，讲到“神话，是大人说小孩的话，说给大人听的。多听，多想，人得以归真返璞”。他每读一句，脑海中都浮现出木心先生当初讲课的样子，沉浸其中。
顾慕芬看着江风那么陶醉，被他陶醉的样子所迷住，痴痴地看着他。看得久了，这种目光灼灼就被他感受到了，他回望一眼，她竟然脸红了，把头埋得低低的。
他借题发挥，讲到希腊神话的时候，除了讲木心的希腊神话，还顺带着把自己知道的希腊神话以及对希腊神话的了解都讲了出来，神采飞扬的。
望着恨不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他，顾慕芬想起了以前有一篇文章讲梁启超讲到兴奋处也是这个样子，她突然萌生了一种想法，说道：“江风，你之前说现在的工作让你感到迷茫，没有价值，那你有没有想过讲课？就像刚刚讲希腊神话一样，把你的知识储备共享出来。”
“讲给谁听呢？我又不是老师，也没有教师资格证。”江风说道。
“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让你去学校讲课，在网上讲课，用那种视频平台，给大家分享你的观点。”她说道，“如果你积累到一定的粉丝，就会有人找你投放广告，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文化机构邀请你开线下的讲座呢，现在有各种各样的网红，也许你就成为了民间的文学网红。”
“我现在在尝试写小说诗歌什么的，想着投给报社杂志，也许能够投石问路。你说的这个，麻烦吗？”江风问道。
顾慕芬来兴致了，招呼道：“过来，我跟你说。”她拿出手机，打开一个视频分享的平台，介绍道上面的视频，有人剪辑电视剧片段，有人讲化学课，还有人介绍生活小常识，各种各样的视频都有，她还教他应该怎么使用。
这就像打开了一个新世界一样，江风说道：“我以前都没关注过这个，看起来可以试试。”
“天呐，你是活在原始社会吗？我觉得你的写作也可以不要放弃，反正多尝试多点机会。”顾慕芬说道。
护工阿姨回来了，看到两个人靠在一起聊得很兴奋，咳咳了几声。两个人同时抬头看到了护工阿姨，又低头看到彼此，赶紧各自分开了。护工阿姨说道：“我去洗漱，今天还是你守前半夜，我守后半夜。”
“嗯。”江风点点头说道。
护工阿姨洗漱完，铺开自己的垫子，很快就进入了睡梦中，她甚至都忘记帮顾慕芬洗漱了。
江风扶着顾慕芬，慢慢走到病房内的洗手间，她一个人开始慢慢自己洗漱。
外面的灯以后灭了一些，病房内外都变得安安静静，护工阿姨的呼吸声平稳而均匀。顾慕芬轻手轻脚地回到病床上，侧身躺下来，然后对江风小声说道：“晚上不吊水，你也可以睡，没关系的。”
“你睡吧，我再看会儿书。”江风说道。
“其实我也不困，就是想躺一会儿。要不然你继续给我讲课吧，就当直播前的练习。”顾慕芬说道。
这是一个属于文学的夜晚，江风把顾慕芬带到了木心的回忆里，带到了世界文学的大舞台。他对木心点评的那些东西加以补充，加以拓展，为顾慕芬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人一旦过了犯困的点儿，再入睡就很困难。江风不睡，顾慕芬躺下也不愿意睡。现在，听他讲文学，越听越兴奋，兴奋得又睡不着了。她听着听着，不知怎的，突然冒出来一句话：“即使你不会成为网红，我也愿意做你最忠实的听众，永远。”
“永远”是一个承诺的词汇，这个词光溜溜地从她的齿缝里溜出来了，猝不及防。
江风说道：“即使只有你这样唯一的听众，我也想一直为你读下去，永远。”他接得那样自然，丝毫不做作。这个对话就像发生在很熟悉的恋人之间一样。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才意识到有点不正常。顾慕芬闭上了眼睛，说道：“睡吧，很晚了。”
其实，谁也没睡着。她在回忆认识他以来的点点滴滴，他又何尝不是呢？两个人的距离只有几十厘米而已，回忆的事情又都一样，却都闭上了眼睛，好像离得很远一样，好像彼此不相通一样。就在这样隔开的“不隔”中，两个人度过了后半夜，江风都忘了把护工阿姨叫起来。对于阿姨来说，又是一个长长的好眠的夜晚，有一种愉悦的幸福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