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看到那条信息后,久久不能平静,心情跌落崖底,甚至都来不及掩饰也无法掩饰。整个人像一个铅块一样,每走一步都沉重不已。不想遇见任何人,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想快点躲进小屋里,能够痛痛快快哭一场。
在楼梯里遇到顾慕芬,他也懒得打招呼,说话也是冷冷的,无精打采的。回到房间里,想要放声大哭,又不能放肆大哭,不想被人听到,于是只能把头迈进被子里,任由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去。
怎样的悲伤才是痛彻心扉的悲伤呢?大概是那种,刚听到消息后,都来不及反应,如在梦中。待反应过来后,只觉得浑身难受,不只是心里难受,头痛,胃痛,肌肉也痛,哪里都痛,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江风此时此刻的状态大抵如此。
下午的时候,牧之先生发来消息,说是受居久先生律师委托,通知他明天去办理居久先生的身后事。他起初愣了愣,不敢相信,居久先生不是云游四海去了吗?怎么就突然要办理身后事了呢?可是,牧之先生也是一个可靠的人,实在没什么理由欺骗他。牧之先生还发来了律师和他联系的凭证。
人都是要死的,江风知道这个消息后一直告诉自己,是的,人都是要死的。居久先生早晚也都会离开的。他不过是现在离开了,没什么的。江风调整好情绪,正常工作。一下午看起来跟个没事的人一样,甚至比平时还多了一些笑容。
当时钟划过七点,下班了,他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脸色阴沉沉的,心里也沉甸甸的,直至回到家里,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不停地流啊流。
居久先生和江风不过相处了大半年,对于江风来说,那是人生中最饱满的半年。那段时间中,江风眼界始开,眼界大开,跟着居久先生读书、写作,弹琴练字,他领略了生命的美,创造的美,艺术的美,美轮美奂,美得虚幻,恍如一场梦。生活中,居久先生自给自足,像个朋友,又像个父亲一样,给予他周到的关怀,让他感受到爱的温暖和力量。没有这几个月,也许江风的心还是那样坚硬如冰,对人世间充满了绝望。如果不曾遇到居久先生,江风的人生可能早已跌入马里亚纳海沟的底部,被挤压,被变形,暗无天日。
如今,居久先生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江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悲伤过,从来没有。
他的眼睛哭肿了,肿到了一块,干涩,疼痛。喉咙也沙哑了,肠胃一阵一阵的痉挛。关了灯,好像关了灯就没有人会看到这种悲伤,关了灯这种悲伤就不存在一样。
冰冷的夜色,无边的黑暗,孤立无援。居久先生是命运对他的格外怜悯,是此生最大的幸运,堪比重生的上帝。斯人驾鹤归去,留他一人在这惨淡的人世间,跌跌撞撞。诗还没写好,书法还不够老练,琴艺还差得远呢,先生,你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呢?
一夜无眠,江风的脑袋空空的,没有意识,没有回忆,没有悲伤,只是空空的,空在那里。夜无比漫长,又静得出奇。江风就像黑暗里的一尊雕像,靠在床头,裹着被子,目视前方。
天亮了,楼顶白茫茫的一片,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来下了一夜的雪。江风穿了一件加绒的衬衣,套了两件毛衣,又穿上外套,稍微洗把脸,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街上的雪,还没什么足迹,华城的人少了,现在也早,都窝在床上呢。他走了很远一段,才找到地图上指引的公交车站,过了一会儿,上了公交车,找了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公交车里只有他和司机两个人,彼此也不说话。
公交走走停停,人上了又下,下了又上,不过从来没有坐满过。他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公交车,下来,换乘另一辆公交。另一辆公交发车时间间隔半个小时,而且上一班车刚走。江风站在寒风中等了半个小时,上了车,又坐了三四十分钟的车,下来。慢慢地,朝着居久先生的住处走去。
他穿街走巷绕了几下,终于走向那栋孤零零的小别墅,突兀地出现在白茫茫的大地上。走向他,就像走向一座墓碑。这一段路很短,走起来很长很长,长到一路上他回忆了无数个和居久先生相处的点点滴滴。
黑色的大门开着,江风走进去,看到院子里落满了雪,没有人打扫过。他走向那栋楼,律师在客厅里沙发上坐着,正泡着茶。那是一个看起来差不多年过半百的男人,微微发福,脸上的皮肤有轻微的褶子,头上有些许白发。他看到江风走来,站起来伸出手说道:“你好,江风,我是居久先生的委托律师,涂自强。”
江风跟他握了握手,说道:“涂律师,你好。”
涂律师招呼他坐下,为他倒了杯热茶,慢慢开始讲居久先生的事情。涂律师认识居久先生有些年头了,虽然联系不多,但一直都是很不错的朋友。居久先生说他要云游四海之后,第一站找了涂律师,交代了身后事。其实,居久先生已经立过遗嘱了,也是找涂律师立的。这次是修改遗嘱,之前是打算死后将这栋楼捐出去,现在则是把这栋楼留给江风,不过终生不得出售,如果不再需要,可以捐赠。居久先生没太多的储蓄,最值钱的也都在这栋楼里了,所有的书籍、收藏等都归江风所有。同样的,不得出售,只能捐赠。
涂律师担心老先生被骗,特意问了江风是什么人。老先生就把几个月来和江风相处的一些事情告诉了他,还告诉他,如果联系不上江风,可以找红袖书店的老板,那里肯定有人能够找得到江风。
没想到这次的遗嘱,真的生效了。居久先生驾鹤西去,涂律师根据他生前指引,找到了牧之先生,进而找到了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