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两名狱卒从牢房里压出来的苏淮安,正迈着飘忽的步子往前挪,衣衫松松垮垮的,如行尸走肉一般。
苏淮安一进审讯室的门,周其弟不自觉得坐直了身子,全身肌肉紧绷,两腮忽得空嚼了一下,眼睛眯起来,散发出危险的光。
苏淮安无力的靠在椅背上,眼皮儿都没抬一下,耷拉着肩膀,双手交叉,大拇指一前一后自动转着圈,整个人透着颓废的气息。
周其弟身体前倾,“苏淮安,抬起你的头!交代案发经过!”
面对周其弟的提问,苏淮安嘴角微勾,笑出了声,抬起头幽幽得吐出几个字,“我没杀人,何来经过?”
周其弟也不恼,“那你说说当晚的情况!”
“堂堂法谨司,派一个副司史来审我,有些不合适吧?要审,也得是他才有资格!”,苏淮安不仅特意加重了‘副’字的读音,还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潘礼,讥诮道。
法谨司里最不能提及的就是周其弟的升迁问题,苏淮安这下是直击到了对方的痛处。
周其弟不再开口,勉强维持住脸上的表情,但桌下的拳头早已攥得紧紧的。
潘礼见状,望向周其弟,“周大人的办案能力在法谨司可是有目共睹的,若是办案中遇到棘手的问题,在下也会向周大人请教一二。既然认可潘礼,那就对我说说当晚到底发生了何事?”
苏淮安并没有正面回答潘礼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们无凭无据,单凭几个贱民的证词,就把丞相府的公子抓进来,关在环境如此恶劣的大牢,是否有失公允?”
贺坚此时出来提醒,“苏公子莫不是忘了?您那把匕首可还在法谨司。”
“在你们那里又怎样?那日我喝多了酒,匕首许是被贼人偷了去,那人抱着孩子自己撞在匕首上,便栽赃嫁祸给我,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苏淮安此时态度十分强硬,与之前截然相反。
周其弟实在看不下去,一掌大力拍向桌面,“大胆苏淮安,休得满口胡言!”
“反正我没杀人,你们若要把杀人的罪名强行扣到我头上,那我也确实无话可说。”,之后苏淮安便一言不发了。
其实,苏淮安刚被送进牢里的时候极其不安,心里不住的恐惧,但心中想起他爹说过的话‘不要怕,什么都不要说,多说多错’,自己才冷静下来。
回想起案发次日的下午,苏淮安从梦中惊坐起,面色苍白,额头大汗,唇齿之间打着颤,脑中疯狂闪现着匕首刺进婴儿身体的感觉,瞬间滑入毫无阻力,黑衣人的鲜血溅在唇边,热热的,苏淮安下意识用舌尖儿舔下去,居然有点儿咸,甚至心中还夹杂着一丝兴奋与喜悦。低头打量着自己这骨节分明的双手,上面好似依旧残存着一片温热的红,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
床边的苏启见状,用力地紧握住他的两只手腕。疼痛的感觉立即传到苏淮安的大脑,令他牙关咬得更紧,身体颤动的也更加剧烈。
苏淮安此时的状态,瞬间粉碎了苏启的一颗老爹心。苏启语气坚定,“淮安别怕,你没有故意杀人,不应该害怕,即便你真杀了人,爹也会护你周全。
记住爹的话,假使有一天你真的被抓了,有关这件事儿的任何细节,你一个字都不要说。虽然咱们暂时还不知道对方的后招,就凭你是圣上亲外甥的身份,只要你不开口,在梁国没人敢直接对你用刑。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恐吓你,你只需把这些人,牢牢的记在心里,等日后再连本带利讨回来……”
苏淮安的神情总算慢慢恢复了平静,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无声的滑落,每一颗都在宣泄着他的情绪。
苏启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苏淮安的手,一边扶着他躺下,盖好被子,一边放软了语气,轻声安慰,“淮安,爹虽然从未对你表露过心意,但你要知道,你一直是爹最为看重的孩子。当年你娘早产,你提早一个多月出生,身体虚弱。”
苏启边说手还边比划着,“你小小的,就这么大一点,小脸蛋哭得通红,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抱你时,爹心疼得手有多么颤抖。当时爹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定会护你这一生,让你幸福平安,才给你起名叫苏淮安。所以别担心,一切有爹在。”
那是苏淮安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苏启如此动容,这些话让他内心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从前苏淮安一直觉得苏启不关心他,自己也不重要,甚至连做错事,也只是帮他收拾烂摊子,不会过问一句。
苏淮安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原来他在爹爹心中是那么的重要,他也是被他爹需要的,瞬间让他重新找回了自身的价值。
由于苏淮安的不配合,潘礼也没有办法再继续审下去。
杀婴案疑点重重,仍有很多地方需要去调查,不光是上午未对外公布的验尸结果,还有下午几个证人的证词。
现在至少有一半的证据,证明苏淮安有无罪的可能,即使要对他用刑,也得根据圣上近亲三代以内的规定,向圣上请示方能执行。另外,潘礼更无法忽视当今圣上对苏淮安这个外甥的宠爱。
经过一下午的审问,三人都很疲惫,也不能因为苏淮安一个人,他们就一直干耗。
潘礼建议先把苏淮安收押回牢,改日再审,但周其弟却让潘礼与贺坚先回去休息,自己继续审问苏淮安。
潘礼见苏淮安此刻狠盯着他们,心想,让周其弟留下也好,走时还不忘对他小声说道:“周大人,吓唬吓唬他就好,切莫用刑,苏淮安,我们暂时还不能动。”
周其弟听完面部并无任何表情,只起身恭送潘礼。
确认潘礼走后,周其弟大步走过去,一手揪住苏淮安的衣领,一手在他腹部不留痕迹的打了几拳,几步把他连薅带拽的拖到了暗室里,狠狠扔到地上,命人把苏淮安绑在中间的木桩上。
此时苏淮安嘴角渗着血,咳嗽不止,还不忘挣脱着被绑的手臂,愤恨的瞪着他。
周其弟也不在意,“苏公子可别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又拍了拍牢头的肩膀,“你们给我看好苏淮安,不许他进一粒米一口水。”说完便带着手下离开了。
等走到四下无人处,周其弟吩咐手下,“盯着点苏淮安,只要有人接近他,都做了!”
潘礼回去后一直在研究案子,谁家的孩子会在深夜并需要高手护送?也许苏淮安和赵佑乾真的只是无意间撞见,但这家人背后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居然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设下这么大一个局,嫁祸给苏淮安。
“贺坚,你带人偷偷调查下婴儿被杀当夜,全平城有多少婴儿出生?这段时间城里有多少接生婆或者奶娘离奇失踪?至于黑衣人,相关线索并不多,你去看看情报处那边有没有消息,江湖上哪些帮派最近受到雇佣,抽调了人手?还有,救了苏淮安他们二人的侠士,你命人再去找赵佑乾仔细询问下他的样貌,争取让画师画个像,你们多在苏府附近打探打探。”
潘礼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周其弟今日怕是咽不下这口气,你派人看着点,只要他对苏淮安用刑,你速速通知我。”
贺坚领命而去。
潘礼预感,案子想要水落石出,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