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码头。
藕荷色碎花长裙迎风静立,一个人捏紧了手绢,翘首以待。柳博文说得没错,但是他既然说有人在等我,却故意放过我们,其动机真让人捉摸不透。对此,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襄阳并非铁板一块,“八俊”也并非死心塌地为襄阳王效命。
我跃下白马,捉住等我的人的手,喜上眉梢:“唐璧……我以为你……”
“我怎么了?”
“我以为……呃,我担心你呢。”
三天之中唐璧两度与我们生离死别,可谓传奇到家。我俩无语地相互对视,帮助对方理理鬓角,充满了关爱与喜悦。
郭小三重咳了一声,酸溜溜地说:“我们好像还有不少事做。”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真想和唐璧沉坠在软乎乎的幸福里,尽管这对郭小三有点残酷。但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是性情中人。
唐璧娇笑起来:“呵呵,呆头鹅,你还会担心别人,我以为你不管我了呢。我跳下去,你都没吭一声。”
“都是我的错,我认打认罚……你是怎么逃脱的呢?”
“亏了海鲨宫主帮忙,我才能与你相见。”
“柳博文?”我心咯噔,看来我的想法是对的。若是借助他,襄阳堡垒可从内部攻破。
“嗯,是呀,可惜走了顾太师……”
“太师老贼没抓住,那秋云岂不是很危险?”
“秋云没跟你们一起走?”唐璧的脸严肃起来。
我怔怔道:“没……没有。”心就像跌入冰窖一样,凉到了骨子里。
秋云若有三长两短,叫我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白玉堂,还有卢老校尉?虽说有秦莫离暗中看护,但此说的真实性尚有待考证,不能大意。
“咱们这就回襄阳王府。“唐璧眼神坚决。
“不必了!”破空传来清婉之声,我骇然抬头,就看到红点点,白点点,最后是大面积的黑色。
“你们哪儿都走不了!”
黑袍,白头巾,红缨枪。来者正是八俊之一的杨柏之。他的声音很脆,就算压低声音,也难闻男子该有的浑厚。
此时,他的眼中泛起的是一阵怒意。
我们站在江岸码头,一动未动。风徐徐刮过各自的脸,东方既白。
杨柏之闭上眼,攥紧拳头,冷冷道:“贱人……”
唐璧愤然道:“你才贱人呢……”
杨柏之目利如刀,厉声道:“一对狗男女。”
郭小三也愤然:“你才狗男呢。”
我比较冷静:“这位兄台长得明眸皓齿,干嘛张嘴就是粗口呢。”
杨柏之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不但要骂人,还要替天行道,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郭小三道:“你个娘娘腔,你还说……”他捡起一块砖头就扔了过去。杨柏之不是等闲之辈,初膺孤星门门主的他枪法不在李惟春之下。枪头耀虹,照亮了所有人的眸子。杨柏之恨恨地凝视着我,仿佛我欠他无数。我欠他什么,杨悲秋的命么?我想起了王小浪的遗言,那话是对我说的。王小浪说孤星门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果不其然,这么快,杨柏之就来了。
杨柏之的面容姣美,是个美男子,美中不足的是面色泛黄。估计是诸事操劳过度的缘故。
“哼,三心二意,处处留情,忘恩负义,负心薄幸……杀了你,一点也不冤枉。”
唐璧道:“你吃错药了,脑子有病吧……”
杨柏之的眸子越来越锐利,不但抠住了我,而且殃及了唐璧。
“杀了你们,一定大快人心。”
唐璧厌恶道:“变态!”
杨柏之突然大声道:“我要杀了你!”一团光华在杨柏之的枪尖凝聚,长枪劲直标挺,刺!
枪若数道光芒轰然暴射而出,一瞬间化成一颗流星,向我横空而来。
我拔步出刀,一刀平武。
唐璧也不甘示弱,红袖一飘,虹刺疾若闪电。
刀枪即将交溅在一起,只是枪尖在刀面上一滑,红缨突地颤动,竟刺向了唐璧。
唐璧倩影虚飘,让过了这一枪。杨柏之枪作棍使,又一招横扫千军。唐璧腰身后仰,再次避过。杨柏之再一拗杆,枪头的部分出人意料地弯成了九十度,垂直搠下。唐璧避无可避。
我发出一枚袖箭,弹开枪头。唐璧直腰调息,她的虹刺也在同时贴着枪杆攻向杨柏之的心脉。
杨柏之一见是我作梗,眼中怒火更炽,顾也不顾虹刺,红缨枪先回撤再极速往前一送。
我举刀格挡,并没有碰到枪。
原来只是个虚招。
一道厉光突然从他胸前涌出,然后倏然闪灭。是虹刺击中了他,还是他使出了什么厉害杀招?
我根本来不及细想,就向唐璧扑了过去。我阻止不了杨柏之,但可以替唐璧挡一挡。
可是就在我扑过去的时候,一个黑影也从我的对面扑了过来。
我和黑影撞了个满眼金花,头晕目眩,眉角差点就撞裂了。我心中好不着恼,难道杨柏之来了帮手?
等跳跃在眼帘中的金星都散去,我定睛一看,晕死,居然是郭小三。他也救唐璧心切?不过也正因为他争这机会,被虹刺所伤。
杨柏之并没有虹刺,他只是把唐璧的虹刺给弹了回来。很诡异的手法,我出道以来没见过。
唐璧惊呼了一声,抱住了郭小三。
我见到这一幕,心中突然发酵出了微小的酸。追溯到十年前,只有杨爱给过我这样的感觉。
杨柏之并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他一振枪杆,抡成一个弧线,枪锋如芒,呼呼挂风,绽放出千万朵梨花,在空中刹那盛开。美丽的景象与死亡并存,令所有看到的人都心甘情愿地将自己沉浸在如雪花海之中。
这就是梨花枪!
长身玉立,我挡在唐璧的身前。
这一枪,杨柏之竟没有刺下去。
“你不怕死?”
“怕,但有比死更重要的事。”
“是什么?”
“是安心。”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豁出性命来救唐璧,但我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会一辈子不安心。
好好活着与赶紧去死,面对选择的困境,往往是难以选择的焦灼。我选择了不独自苟活,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我已经违背了与白玉堂当初许下的誓言。他死了,我却活着。现在我虽然没有再与任何人订立誓言,但我已不打算违背自己的誓愿。
“安心……”杨柏之喃喃自语,他的目光倏然落下,仿佛坠入浩瀚的大海。
“你喜欢她吗?”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喜欢唐璧吗?我问自己。我的心不快不慢地跳着,偶尔会打破韵律。
“我……”
杨柏之看出了我在犹豫,他应该不耐烦,却面有喜色。
“你不喜欢她?”
我用眼角扫了扫唐璧,她低眉顺眼地关心着郭小三。妈的,这问题太难回答了。自打出道以来,我见过众多美丽的女子。与那些美丽的女子想比,唐璧的容貌并不出众,却令我顿生好感。她有时候较蛮,有时候又明慧,但从不冷艳,可以说是与浴红衣截然不同的一类女子。
“我……”
“婆婆妈妈的,哪里像个男人!”杨柏之的目光又忽地凌厉。
“我不容许你杀害她。”我没有回答他,却说了另外一番理由。
杨柏之一怔,开始大笑,歇斯底里地大笑。笑声并无男子的狂妄或豪迈,却又尖又利,像森森夜幕下的女鬼哀嚎。
郭小三吐着血沫骂道:“果然娘娘腔,不会是个太监吧。”
杨柏之笑极黯然,眼睑垂下滑落一滴清泪。然后缓缓睁开,怔怔地望向江面,盯着涛声依旧的江水出神。我不明白他想起了什么,让他如此感伤,也一定是一件极其难忘又令他心伤的往事。
唐璧在杨柏之出神的一刹那,右手一扬,漫天针影风卷残云般内三匝外三匝攻向杨柏之。这一回我却没有和唐璧并肩作战。
“不可以!”我的喉咙里居然迸出了这三字。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三字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但话一出口,我又后悔了。
杨柏之闻言脸色大变,梨花枪信手而出,嗡然声响中,梨花枪的真谛溅了出来。
毒针应声而落。
唐璧忿忿不解地瞅着我:“你……”
我故意不去看她。
杨柏之的目光涌出了一丝感动,但转瞬即逝,复归冷淡:“我欠你一条命,今天还给你。”他仰天发出狂肆的大笑,拔步便走。
目送着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