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襄阳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百晓生著的《荆襄人物志》细细浏览一遍,这上面记载了荆州的林林总总,豪强俊杰,对摸清襄阳王的老底和君山的势力格局大有裨益。
第二件事,是去找西门吹牛。
西门吹牛自从归附了朝廷,答应做六扇门的线民以后,一直潜伏在襄阳王府。作为一个潜伏者,最好的方式就是保守、安分,不惹人注意。可是西门吹牛却完全违背了这一方针。襄阳市面上流传最广的不是襄阳王如何如何,枢密使怎么威武威武,而是他老人家西门吹牛的载歌载舞。
我第一眼认出他的时候,他正在襄阳太守家的堂会上大唱“你的眼神烫伤了我的青春”。我轻咳几下,算是联络的暗号。这小子浑然不觉,大概他已忘了他的差事了。
娱乐大众看来比报效国家要更为人所推崇,更能诱惑人做出乖张之事。怪不得江湖小报经常爆料说某某明星穿印有他国的军旗装,某某梨园子弟客串有辱国体的旦角,某某优伶公开宣称自己不是本国人,某某班主以艺术无国界名义改换门庭回来教训国人充大尾巴狼……西门吹牛是不是也成了这类人,我心中打了个问号。
襄阳太守办堂会的目的是借机让代表皇上的枢密使与襄阳王达成和解。毕竟是父与子,有什么抹不开的?帝王家为权力争吵、抬杠是常有的事。
实际上,襄阳太守也是想纾解一下自己的困境,既不敢得罪地方实力派襄阳王,更不敢把皇帝的特使当傻帽,夹在两者之间尴尬无措,受夹板气,只好和稀泥。
枢密使接到请帖去了。作为枢密使的副手,我也去了,但不是以副手的身份去的,而是跟班。我的身份暂时还没有对外公开。西门吹牛下了场到后台卸妆的时候,我给西门吹雪留下了字条,叫他到金庭驿馆来找我。他就算认不出我的字迹,也该读出我预留的暗号——“天上有只牛在飞”。
在金庭驿馆,我已经释放了自己,释放比郁结要积极得多。对枢密使提出的过于稳健的计划,我表示反对:“你这样畏畏缩缩,简直就是个懦夫。”
语言暴力的鞭打有时候要甚过肢体的惩罚。枢密使的脸色不好看,但他还是很理解我的心情。
“据我所知,当初白玉堂的精神状态跟你现在一模一样,愤怒,偏执,傲慢,冲动。”
“不对,还漏了一样。”
“哪一样?”
“义气!”
“义气解决不了问题,我们此刻最需要的是机变和权谋。”枢密使嘲笑道,“我不明白你们这些出身江湖的草莽怎么想的!不管你要杀的人是不是襄阳王,或者你根本就不想杀人,你只不过想要拿回白玉堂的骨殖。你这样急躁、冒失,不但拿不到骨殖,甚至会白白枉死。想想白玉堂,你想步他后尘吗?”
我怔忡了片刻,丢给枢密使一个荒谬的表情。我听出他话中有羞辱之意,当即摔门而去,一个人躲到房间里生闷气。
适可而止是我做事的原则,这一点跟白玉堂不同。一颗几近失控的心,渐渐趋于平静,后来想了想也觉得枢密使说的在理。
金庭驿馆的杂役进来通报说,门口有人找我,同时递给我一张名刺,上面写着“西门吹牛”。还好,西门吹牛并未忘记他的使命。
我问:“白玉堂的骨瓷坛在冲霄楼?”
西门答:“是。”
“白玉堂为什么要闯冲霄楼?”
“为了一纸盟书。”
“盟书是什么样的书?”
“是襄阳王勾结朝廷命官,江洋大盗,番外之邦的一干人等的清单。他们在冲宵楼用结拜的方式,歃血为盟,志在谋夺天下,所有参与者都在一张羊皮卷上署了名,所以叫盟书。”
“白玉堂是因为盗盟书才闯冲霄楼的?”
“可以这么说。”
“冲霄楼又是怎么的一座楼?”
“机关重重。”
——白玉堂一定触动了冲霄楼的机关,中了消息埋伏,才栽了跟头。
“你去过冲霄楼没有?”
“那还用说,天下有什么地儿我西门吹牛没去过。我去冲霄楼那是如履平地……”
我心下暗笑,就你这抢粪勺当调羹的料,还如履平地!?
“好,我决定夜盗骨殖,今晚你给我带路。”
西门吹牛脸色突变:“不,冲霄楼号称人间炼狱,鬼神难闯,最好不要轻易犯险,还是从长计议……”
“你刚刚不是说你上冲霄楼——”
西门吹牛嘿嘿不好意思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的毛病。我保证,后一句绝对没有吹牛。”
“我顾不了那么多,白玉堂一天不安息,我一天吃不下饭……”我蓦地想起白玉堂的托孤,“秋云⑦在不在襄阳王府?”
“在。”
“襄阳王是不是认他做了干儿子?”
“是。”
“为什么?”
西门吹牛说:“不知道。”
“你也有不知道的?”
“我又不是百晓生,怎么会通晓天下事?”
“这回你倒是蛮谦虚的嘛。”
“嘿嘿,我不是自夸啊,敝人一向慎独笃定,有一说一,从不浮夸……”
我厌恶地挥了挥手,对他的牛皮实在起腻。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
西门吹牛摇头说:“我见过你三次,尚不知道你姓甚名谁。”
“从现在开始,你叫我白玉堂。”
“白、白玉堂,不是死了么?”
我怒瞪了他一眼:“虽死犹生,浴火重生。”
西门吹牛狡黠的小眼睛眨了眨,明白了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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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姓卢,白玉堂义兄卢校尉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