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是洞庭湖中一座孤山，位于孤岛之上。环岛都是水寨，星罗棋布，将孤岛围得水泄不通，并无空隙可钻。小船摇了许久，也不敢靠近，我们只能乔作撒网打鱼之状，探听虚实。
我对骆半仙说：“水上不行，水下也不行，还有什么办法？”
骆半仙沉吟不语。
唐璧却说：“那天上呢？”
我一听乐了，若不是唐芙蓉滞留在食王府，唐璧倒是可以和她演一段相声。这唐门双姝，性情倒是一脉相承。
“傻话，除非我们都长翅膀。”
骆半仙仿佛悟到了什么，眼球往上一翻：“天上……”
我打趣道：“你不会也异想天开……”
唐璧白了我一眼。
骆半仙道：“就这么办。”
啊……我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骆半仙你是糊涂了还是怎么的？但接下来很快我就对他的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声、东、击、西。”
声东击西是一条古老的计策，一如苦肉计一样。从古至今，几乎所有以弱胜强以少敌多的战斗都有这条计策的痕迹。可是声东击西也是有讲究的，因为敌人不是傻子。
骆半仙道：“你们会做孔明灯吗？”
唐璧第一个举手道：“会！”
她当然会，她是蜀中唐门的人。孔明灯是诸葛亮发明的，蜀地还有武侯祠呢。
“只是用什么材料好呢？”
骆半仙道：“帆布作灯罩，船身做底盘，燃料呢……就用我半仙阁的酒吧。”
“酒？这条船虽小，但一坛酒的热力恐怕托不起。”
“我的这坛酒不是普通的酒，乃酒中的精华。我给它起了名字叫‘烈火如歌’，酒性之烈，烧起来，三天三夜不绝。”
“有这等酒，”雄阔海来了兴趣，“在哪呢？”
骆半仙道：“我把它放在舱底。不过不能直接饮用，须与竹叶青勾兑。否则此酒之烈，会烧坏肠胃的。”
我揶揄说：“雄大哥，你就别馋酒了，到了君山，你喝干司马道德的老底我也没意见。”
雄阔海搔首，憨笑连连。
小船推开波浪，停靠到哨塔难以目及的一处沙洲之上。柳博文有伤在身，雄阔海把他背下来，其余人开始动手改造。
我们扯下船帆，为了增加隐蔽性，用墨汁把帆布染成黑色，一来不易辨出二来，遮住明火，以便黑夜入山。再砍沙洲上的竹子，削成竹篾，制成一个大灯笼的模型，裹上帆布。接下来用缆绳将灯笼与船身系紧，然后用篙子将灯笼挑起，把酒坛摆在灯笼下方。
最重要的是要在合适的方位升空。一定要在上风口，有足够的起飞半径，计算好登陆的高度实现着陆。我们把船推到沙洲的另一角，上船点火。待热气将灯笼鼓起，船身渐渐离开地面。这一叶轻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飞船了。我们短暂地商讨，出于高空行动对身体素质的要求，决定让被皇甫二十四从鬼门关救回的柳博文在此等候，毕竟他已经没什么战斗力了。船头尺也得留下，避免殃及无辜。虽然雄阔海伤也未愈，但他体格雄伟、肌肉倍棒，入君山会是不错的帮手。
飞船荡荡悠悠升空，起航。湖风忽停忽起，飞船也飘飘停停。趁着夜色无边，不需多久，我们就盘踞在君山上空。
月不亮，好现象。
俯瞰下面的君山，黑漆漆的中央外边镶了一圈亮丝，那是竹寨中巡哨的火把摇曳。
空中风大，如果不及时登陆，船就飞过去了。我大声提醒骆半仙道：“骆——掌——柜——”风在高处急吼吼的，骆半仙双唇翻动，我听不清他说什么，只听到他大声喊：“跳……”
跳？开玩笑，我目测一下距离君山的高度，至少也有冲霄楼高。即使轻功卓绝，这样跳下去不死也残废。
还是唐璧尖声高音比较清晰：“熄火，抓紧缆绳……”
对此，没有人有经验。所以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紧急迫降。急剧下落的过程让我的目眩神迷，还不能尖叫，使劲地拽住绳索，闭上眼睛，蜷缩在船舱一角。
第一次体验到失重的感觉。
不想有第二次。
船坠落在一片枝桠之中，我的身体被高高弹起，然后又重重摔落。酥麻传遍全身，我像土田鸡一样四脚朝天地躺着，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直到晕厥。
醒来的时候，我感觉趴在一个人的背上。事实也是如此。
那是一张宽阔的脊背，虽然有浓酽的汗味，却厚实。
雄阔海背着我。他的确是一个很能摔的人。在食王府的地牢中，那一跌他给我垫背，居然只是皮肉伤。
“小哥，你醒了？”
“唔……”我觉得浑身都像散了架似的，想在他背上换个姿势都吃力，抬胳膊动腿都是痛楚。我看了看前面，乌黑的，只是唐璧的红袖略微能辨别。
她也正趴在一个人的背上。
我一见着情景，登时毛发就竖起，不是悚然，而是妒意。我心里喜欢唐璧，只是嘴上我不愿承认。我真想痛殴自己一顿，我怎么可以产生有恋的情愫，我可是要和杨爱厮守一生的呀，尽管我是她的杀父仇人，尽管她恨我，尽管我们这辈子都有可能不会在一起，可那又怎么样呢？
我是个专一的人。见笑了，偶尔还忍不住会见异思迁。
背她的人一定是郭小三。这小子向来对唐璧不安好心，要不是我摔成这副衰样，哪里轮得到他来背。后来西门吹牛也证实了这一点。用他的话说，我在离开襄阳的那段日子，郭小三一直腻腻歪歪地围着唐璧转。
醋意只发作了一会儿，我发现两个人不见了。骆半仙和皇甫二十四。
我问雄阔海：“雄大哥，骆掌柜和皇甫神医呢？”
雄阔海猛然止住了脚步。
他侧脸对我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骆他们拿着拜帖赴司马的重阳之约了。”
君山的守卫应当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但是弃舟后发现，行走百里竟无一兵。
“君山好安静……”
“声东击西，那里闹腾，这里自然安静。”
“你是说，骆掌柜他们……”
“没错，”雄阔海自豪的口吻仿佛在表扬自己，“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他说着又迈开了步子，向着前方走去。
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我喃喃念叨着。突然忆起了什么，遽然问：“这是在往哪走？”
前面的郭小三接道：“酒香岭。”
酒香岭，好熟悉的地名。洞庭湖，酒香岭……哦，我想起来了，酒香岭上有一条瀑布，司空绣的画作就是从那里汲取的灵感，并以天瀑命之。是以相互印证，各自成名。君山天瀑，不仅仅是瀑布，也是一种艺术。
那是君山的至高点，也是当今武林的至高点。
“是去找司马么？”
“找你的盟兄白玉堂。”
白玉堂？王十三所说是真，襄阳王真把白玉堂的骨殖移到君山了？
那么，司马是不是太实诚了。这么个烫手山芋他也接，不纯粹给自己找麻烦么？白玉堂的朋友绝对不止我一个，我只不过是他好兄弟中的一个。司马不是十分自信，便是蠢得可爱。
听了郭小三的话，我的心儿仿佛飞到了埋忠骨的地方。雄阔海走得并不慢，但我犹嫌慢。看着雄阔海的后脑勺，我决定勾一勾他肚里的酒虫，刺激刺激，或许他的速度就提升了：“君山有美酒，饮者不死。”
雄阔海果然上当：“此话怎讲？”
“据说酒香岭上有一种藤，叫酒香藤，与柳毅井里的水酿造的酒，人饮了可以长生不老。”
我不是编的，这是杨悲秋讲过的典故。古书上有记载，或许不实，但有出处。
“当初汉武帝求仙问道，想长生不老，一个方士就推荐这种酒给他，却被东方朔偷饮。汉武帝大怒，要杀东方朔。东方朔辩称，如果仙酒灵验，杀了他也不会死，倘若不灵，又何必杀他呢。汉武帝一笑置之，也就不杀他了。”
“仙酒？”雄阔海砸巴砸巴嘴，“洒家倒不想成仙，只想贪上几杯，快活快活嘴罢了。”
“那你还不快点，你没听人们常说吗？要想窃酒香，须上酒香岭。”
雄阔海果然当真，耳边风声加紧，他驮着我拔步如飞向前奔去。
郭小三摇摇头，想必他也知道我所说虚妄，却也不愿道破。
雄阔海背着我很快超越了郭小三。错身之时，我见到了唐璧芳容不芳的脸，淤青浮肿，正贴着郭小三的颈子。
我的心猛然沉落，知道自己的希望渐渐断送。默默看着郭小三身边的唐璧一颦一笑，心头似滚过千军万马。一种忧伤系于心，止于眉，令人欲罢不能。
该死，唐璧，你为何要虐我的心？
走到前面，我没有回头再去看唐璧，她眼里的柔情已经有一半被郭小三瓜分了。我还能不能反戈一击，夺回唐璧？
我掴了自己一个耳光，在想什么呢？大事未了，却囿于儿女私情，怎么对得起白玉堂在天之灵、公孙先生的殷殷期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