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舞娘与颜如昔表演完了舞蹈，就依司马道德之命给座上宾们殷勤劝酒。她应酬男人的风采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她的笑、媚、劝、推、露都控制在一定的尺度，不逾矩。可是颜如昔就不行了，面对群雄中有人蓄意地挑衅，便抖搂出自己的青涩和不更世事。
面对秦舞娘侑酒，我想推辞也枉然，只得满饮。她感谢我送的那件皮袄，还问我生意做得大不大。酒后的我不会隐瞒，就把真实情况如实说了。她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妖娆的媚眼顺着我一路勾过去。
一个暴栗狠狠落到我头上。
我哎呦了一声：“干嘛呀？”
唐璧愠怒道：“你怎么老盯着她看？”
我辩解道：“我哪里盯着她看，我是不放心颜如昔。”
颜如昔被灌醉几乎要变成事实，但我的及时伸手，夺下颜如昔手中的酒杯。他醉醺醺地蛮横道：“给我。”他企图抢走酒杯。
我把酒泼在他的脸上，这一泼让他醒了不少。
秦舞娘暖场的功力不差，她旋即化解了尴尬：“这位少侠想必是醉了。”
我刚要辩解，唐璧的手暗中掐了我一把，于是我摆出一副似醉未醉的样子。
司马道德惊愕的表情也缓和了些。
“来人，扶少侠下去休息。”
老仆人把我们带到客房，叫稍等片刻，洗漱的水就送上来。
趁这段空隙，我打量着房间。
房间不大，有一床、一桌、四椅。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美人芳容，黛眉微簇，星眼含愁，体态轻盈，弱不禁风。
我瞧着有些忘了情。
唐璧讥讽道：“哟，没见过你这么认真哦。”
我脸一红，便不好意思再看。
唐璧却像恶搞一般，把墙壁上的挂画摘下来塞到我怀里：“晚上抱着她到门口睡去。”
我又窘又不好说什么，正准备低声下气地讨饶。突然唐璧的心思不在我的身上了，她盯着墙看。
挂画的地方有两个珍珠大小的小圆洞。
唐璧慢慢地把眼睛凑向那里，我也学着她的动作，心中拨算盘似的猜测见到的景象，隔壁好像是颜如昔的寝室。
貂裘是少年喜爱的衣物，浮薄少年更爱之。颜如昔并不浮薄，却将貂裘穿在身上。
秦舞娘解开他的貂裘，露出里面鲜亮的唐猊甲。她又解他的甲，但怎么解都解不开。他笑了，轻轻拂掉她的手。一拽后背的连甲带，唐猊甲便叱的一声分为两半。秦舞娘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轻轻的一吻，这一吻是多种情绪混合的一吻。
秦舞娘也脱了外面的大衣服，露着葱绿抹胸，半露的胸脯上刺着美丽的纹身，她一定有着不同一般娼妓的漂泊经历。
她已经成为颜如昔的情人。或者，颜如昔成为她的情人。秦舞娘的手继续在颜如昔身上探究着，慢慢地下移。颜如昔突地捉住了秦舞娘的手：“别，小心隔墙有人！”
一句话说得我汗毛立竖，心头震颤，仿佛真被他们发觉了似的。我隔着墙缝偷窥到这一幕时，对自己充满了深深的鄙视。
人家落红，我痛什么经？
唐璧跟我住在一间房，但是她也在偷窥。我看到欲火中烧，不好意思再看，于是瞅唐璧，观察她是不是跟我一样？我看到她的脸颊渐渐泛红，迅速地延伸到耳垂下。我很坏地问：“唐璧，你好紧张？”
唐璧收回目光，对我道：“胡说什么呀。”
“你如果不紧张，耳朵边怎么红了？”
“是么？”唐璧摸了摸耳朵，“不烫。”
“你的耳朵边并没有红，只是你听了我的话去摸耳朵，证明你很紧张。”
“你……讨厌！”唐璧赏给我一个白眼，“什么时候也学会耍嘴皮子了，怎么没见你用到正道上？”
我讪讪地说：“你不也……”
唐璧忽然竖起食指：“嘘！”
我用手语问唐璧：“怎么啦？”
唐璧用手指戳戳墙缝。
我再凑在墙壁上，鼻子被压得好难受。
一头乱蓬蓬的长发披着，丰腴的长脸蓄着浓须，嵌着一对妖淫的眼睛，带着点潇潇的笑。
那不是秦舞娘的笑。
秦舞娘和颜如昔分别软倒在他的左右臂弯。
这个人的面貌我百分百见过，就是他害的我差点葬身湖底。他没有如传闻中所言被司马道德处决？其实早该想到，那是个假新闻。
司马未必是受害者，向卧龙也未必是始作俑者。
洞庭湖惨案中湮灭无影的向卧龙在我眼皮下出现，我是何等激动？[31]
向卧龙把二人点倒之后，并排放在床上，让他们二人衣衫不整地相拥，然后放下床帐。转过身，一脸阴谋得逞的样子，吹灭了房间里的蜡烛，带上门，悄悄地离开了。
我的脸赛过夜色，不禁望着唐璧发愣。
唐璧冷嗤道：“你刚才的聪明才智呢，哪儿去了？这会子发傻了。”
女人记起仇来记性可真好，念念不忘。我只好赔笑道：“不是开玩笑嘛！
“那你接着开哎。”
“我那都是小聪明，唐姑娘你别介意。”
唐璧嗔怪道：“这还差不多。以后少磕碜人。”
我看前嫌冰释得差不多了，略微思索了一下，就想到了向卧龙的真实目的。捉贼要捉赃，捉奸要捉双。他这样做无非是要给司马看。
司马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但联想到白日里司马对秦舞娘的态度，恐怕除了司空绣之外，就属秦舞娘最得宠了。颜如昔入君山不知道发展到什么程度，我想司马八成把他视为心腹。要不然，向卧龙需要用这种手段来栽赃陷害么？
那么，接下来司马一定会到这个房间，然后见到床上令他感到羞愤的一幕。
我细声问她：“他明显想叫司马来捉奸，我们怎么办？”
唐璧说：“还能怎么办，当然不能让他得逞。”
“不让他得逞，只有……”
“偷！“唐璧坚定地说。
我觉得有点冒险：“你说要偷人……”
话犹未完，啪，一声清脆的耳光让我的眼冒起了金星。
“你为啥打人？”我惊怒交迸，指着她质问。
唐璧怒哼不言语。
我自己想了想，也觉察言语之中似有不妥之处。
“你是说我们去偷人……”
唐璧扬手又欲打，我赶忙住了口，换了一种说法：“我们把他们盗走？”
“只能这样了，至少要把他们分开。”
“现在出去我怕有人盯梢，也有可能这是一个让我们钻的圈套。是不是应该计划周详一些？”
“时间不等人，我们有选择么？你可以按兵不动，不过，我会去。不是每件事都要有九成把握才去做。你若害怕，可以不去……”
“笑话！”我的目光投瞥桌上，那里放着白玉堂骨殖的瓷坛，“我盟兄在看着我呢。我纵然没有他十分之一的本领，也有他十分之一的胆气。”
颜如昔的房间就在我们隔壁，从门出去到长廊，三四步就到摸到他的房间门了。可是我们不能从房门出去，要从窗子出去。
唐璧推开房门，门外并无一人，甚至连仆役都没有。她摇了摇铃铛，也没有人理睬，他们是聋了，还是已经被干掉了。
她掩上门，回头对我说：“走。”
爬窗子出去，比之昨夜，亮堂了一些，望天，原来是上弦月。月光下一个影子飘了进来，蹑手蹑脚地缩着身子潜进颜如昔的卧室。其实我只是凭借烛光里的记忆，寻着微妙的香踪。轻轻扒开帐幔，我听到的是沉重的呼吸，似乎比我的呼吸还要难受，也许这是被点了穴气血不畅的缘故吧。
我并不懂得如何解穴，打算先把他们中一位背走。背谁好呢？我想了想，这是颜如昔的房间，当然背秦舞娘比较合适。我并不是为了揩便宜，因为女子骨头轻，比男的好背。
按照向卧龙放的顺序，秦舞娘应该在床的内侧，我的手臂越过颜如昔，抄向秦舞娘。就在手指刚触到她肌肤的一刹那，突然心口一窒，感觉腰肋之间倏地酸麻。
手臂再前进一分，已是不能。往回缩，也不听使唤。我的汗从毛孔里溜出来，焦急万分的心猛然一落千丈，槽糕，被点到了。
还好能发声：“小昔……”但颜如昔根本不搭理我，记忆中他并没有被点哑穴呀。
屋子里的蜡烛蓦地亮了。我面对床，感觉如芒在背。
门很急遽地被踢开，一行人——光听脚步声不止一人——以强盗的风格闯入，头一声便是急声：“人在哪里？”
答应的人不紧不慢：“盟主，你且看——”
司马么？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下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没破坏掉他们的阴谋还把自个搭进去了。
司马好像走到了我的身后，手搭在我的肩上，忽然用力，掐的我骨骼铮铮作响，痛入肝扉。我的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的的呀呀的声音。
“转过来，让本尊看看，到底是谁？”
我的身体一动不动，不是不想转过去，是转不过去。
司马道德以为我横，故意不转，于是手指加劲，疼得我直哼哼。他很快没有了耐性，猛地一拽，我僵直的身体忽然松了，顺着力道转向他。刚想舒服一下筋骨，活动活动肩窝，他大概怕我出手，手指错动，在我胸前疾点，我又滞住了。
“你……寄奴！哼，你居然敢……”司马道德面色铁青，嘴角不住地抽搐，而下面的话已说不出口。
我说：“盟主，不是的……”
啪！司马道德立马给了我一耳光，打得是左脸颊，跟唐璧打得相反，就是力道大了些，两边不对称了。
“居然敢做此禽兽之行！”他不再顾我，抱起床上的秦舞娘，解开穴道，安慰道，“舞娘，你没事吧……”
秦舞娘委屈地伏在司马道德的胸膛哭泣，哭得他胸膛起伏跌宕。他轻拍着秦舞娘的后背，眼睛却溜圆地瞪着我，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奇怪，他没看到床上还有颜如昔吗？司马不是瞎子。惟一的解释就是颜如昔不在床上，可是我明明看到向卧龙把他放到床上的呀。我又不能扯着嗓子喊颜如昔的名字，当着这些人的面不是拉他下水么？我可不做这种无良的事。
颜如昔不在，那么，这会不会是他设的圈套？我想，颜如昔跟向卧龙不像沆瀣一气。若是要演戏，何以向卧龙要点倒他，做给谁看呢，难道给我吗？除非他知道我在偷窥。如果他知道……我不敢想了，那实在可怕，也就是说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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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向卧龙：君山七雄之一，曾于三年前的武林大会在洞庭湖畔设局，伏击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同道，酿成震惊中外的“洞庭湖惨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