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晓生对王十三道：“辛苦你了，等了我这么久。”
王十三道：“谈不上，比起你的弟弟‘天意’，你要好找多了。”
“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百晓生低低叹道，“他打着我的旗号，又干了不少损事吧。”
王十三冷嘲热讽：“究竟是他打着你的旗号，还是得到了你的授意？”
百晓生淡淡道：“是什么都不要紧的，关键是他做了，而且失败了。”
“所以，他是打着你的旗号，如果成功了，就是你的成就。”
“如果这种的说法能让你满意，那么你就这样认为吧。”百晓生望向王十三的身后，“人来得不少嘛，今年的重阳注定不会寂寞。”
“不会，绝对不会。”
“你手上的剑是不是叫蝶仙？”
“是。”
“你知不知道这把剑三十年前叫什么？”
王十三没有回答他。
百晓生自问自答：“叫凤矩。”他顿了顿，继续说：“你抢别人的东西也就罢了，居然还改成自己的名字，也太不要脸了吧。”
王十三坦白：“不错，这把剑不是我的，是我从一个人的手上夺来的，但是比起你来，我的脸皮算是薄的了。”
百晓生哈哈大笑，话锋一转：“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王十三遥指策万全道：“我的事容后再叙，他的事可能有点急。”
“他？”百晓生顺着他的手指望向策万全。
策万全拱了拱手：“有人说，我不该杀司马，先生以为如何？”
百晓生沉吟道：“确实不该。诛杀盟友，不义。滥杀无辜，不仁。杀之失信天下，激起武林同道讨伐，可谓得不偿失。”
策万全冷笑：“我杀的是不仁不义之徒，即便违反了仁义却也对得起仁义。至于失信天下，大不必过虑，我一定昭示司马的罪恶，再将他碎尸万段。”
“我想对你还少了一样评价。”
“什么？”
“不智。天下人会相信你的话？谁都知道襄阳王的野心，你凭什么取信天下？”
“凭……”策万全闭上了眼睛，做了一下深呼吸，蓦地睁开眼睛，“凭我的父亲……”
月蝉连忙阻止道：“公子！”
我一愣，她叫他公子，不叫他军师，那一定是他的家将了。
策万全对她一笑：“无妨，事已至此，不用隐瞒什么了。”
他怀着自豪的神情说：“我的父亲是坚强公子。”
反应最为激烈的是司马。
“什么，你是公子之后？”
其次是我，我怎么也想不到，视为传奇人物的坚强公子竟会有策万全这么个儿子。
策万全冷冷道：“现在你知道水南宫是我什么人了，也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了吧。”
百晓生并没有意想不到的反应。他表现得和王十三一样平静。
“据我所知，坚强公子并没有你这么个儿子。”
策万全微怔了片刻，忽然笑了：“都说百晓生无所不知，想来是谣传。不过，也许是保密措施做得太好的缘故吧。”
百晓生也笑了：“希望如此，可惜并非如此。”
策万全好奇道：“你想说什么？”
“坚强公子的亲生子女一共三个，女儿天天，长子经儿，幼子纬仔。我说的没错吧。”
策万全点点头。
“那一年，雄阔海力举千斤闸，范微澜护送坚强公子的三个孩子出了石头城……”
策万全道：“接着说。”
“出城的时候，他们被秦淮河岸的官军包围，但是身为主帅的齐王建徇私放了他们。他们走水路，行至南昌滕王阁，遭到了受顾太师雇佣的以王十三为首的刺客团的伏击。范微澜落败亡踪，一说溺水身亡，一说遁逃，而那三个孩子就此星散。其中两个男孩子被晚来一步的碧游子带到了武当山紫霄宫。另一个女孩被人贩子拣到，卖与大户人家做婢。我说得不错吧？”
策万全看百晓生的目光中多了一丝佩服：“不错……”
“那一年，天天六岁，经儿一岁半，纬仔只有六个月大。买下天天的那个大户人家是司空家，也就是司马如夫人的娘家。”
策万全看了看司空绣：“对。”
“当天天十四岁大的时候，司空家破落了，天天被司空家的主母卖到窑子里做了妓女，艺名叫水儿。从此，水儿就入了妓籍，十年之中她被辗转买了三次。直到二十四岁那年被一个富家公子赎出，到了长安，同居两年后又迅速遭弃，流落街头，重新操起卖笑的营生。后来，长安沦陷，她逃亡途中遇到司空绣，便到了君山。”
“似乎缺了点什么？”
“不错，少了水儿如何变成明月楼水南宫的一段，这一段在下不便告白。”
“那么，经儿呢？”
百晓生深意的目光定在策万全的脸上，看得他好不自在：“滕王阁时，经儿和纬仔都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还不记事。碧游子原本想把他们一起带到武当，可考虑到他们是坚强公子之后，是朝廷严加缉拿的对象，为了给坚强公子保存住骨血，安全起见，他把经儿送到明月楼，将纬仔带到武当。”
的确，鸡蛋分开放有好处，打烂一坨还有一坨。
“明月楼把经儿培养到成年，教他武功、算术、星相……出师之后，经儿到一个地方隐居起来，开办了一个酒家。他将那个地方命为寂寞县，而酒家就叫半仙阁。”
那不骆半仙吗？经儿就是骆半仙！
“接下来是不是谈谈纬仔？”
“别急，经儿的事还没有完。如果你是坚强公子的儿子，那么你只能是经儿。可是经儿另有其人，而且绝不是你。”
策万全轻松地笑了：“你是说经儿是骆半仙，不是策万全。”
百晓生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可。
“可是如果我告诉你，策万全就是骆半仙，你怎么想？”
什么？我心头一震，不由发出一声“啊”，事情来得太突兀了，缺乏舞台经验的我来不及调整面部表情。
策万全双手拂到耳垂之后，使劲往外一扯，像撕春卷皮似地把伪装卸下。赫然是骆半仙的脸，但是他的声音并不是骆半仙的声音，或许是服用了某种药物让声线改变。
杨柏之尖叫了一声：“军师你……”
我熬不住开了腔：“骆半仙，真的是你！”
楚三孤也低低叹咤：“骆半仙……”
月蝉，王十三没有丝毫惊讶，似乎他们早已知晓。而那个黑衣人，继续无动于衷。
策万全，不，此时应该叫骆半仙，对我歉然一笑：“实在抱歉，骗了你这么久，以后再慢慢向你赔罪。”
一丝恍然的神色从百晓生的脸上升起：“原来是这样。”
“那么，现在一切都明朗了。”
“不，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百晓生说话的神情越来越像真理的看守者，“经儿根本没有被碧游子带走，也从未去明月楼。”
骆半仙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早在碧游子赶到滕王阁之前，有人就用狸猫换太子之计把经儿和另外一个孩子调了包，所以，被碧游子带走的两个孩子中并没有经儿。”
骆半仙听到这里，神色十分凝重。
“碧游子不知真假，将假的经儿送到明月楼，明月楼也将其视作坚强公子之后……”
“不可能！”策万全身子剧烈地抖动起来，多一个字也说不出。
“因此，经儿与半仙阁实在毫无干系，也就不可能是阁下。”
“你、说、谎！三十年来，我一直将坚强公子当成父亲，怎么可能凭你一句话就改变！”
骆半仙不信，一百个不信。换做是我，也不会猝然相信。这倘若一个人一直以坚强公子的后人自居，已经将自己是坚强公子后人的观念根深蒂固，如何会允许有人质疑他的身份。
“调包的人就是曾经红极一时的顾太师。”
骆半仙冷笑：“荒唐、荒唐……”
百晓生道：“碧游子带走的人是你，但你不是坚强公子的儿子。”
“我不是坚强公子的儿子，那么我是谁的儿子？”
“说出来你未必相信。你是顾太师之子。”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顾太师！”
杨柏之一样讶然，只是感情色彩不同。
骆半仙胸口起伏，声音中带了几分轻蔑，说：“有证据吗？”
“人证就是他。”百晓生一指王十三。
王十三并不介意百晓生把他拉回争议的中心。
“事隔多年了，可是我记得还很清楚。”王十三对他一笑，似乎是告诉骆半仙，证据很充分，“当时经儿和纬仔还小，我没有忍心杀他们。但是又不能将叛逆之后留下，否则就犯了附逆之罪。碧游子带着武当派的人就要到滕王阁了，顾太师为防这对兄弟长大成人知道自己身世后为父报仇，就用自己的私生子将经儿调换，这样既不会使碧游子生疑，也可以使这对兄弟日后相互制衡。”
骆半仙的脸掣动着，呆立了半晌。王十三的一句话点破了他的身世，置他于不尴不尬的局面。
骆半仙蓦地大叫：“不，我爹是坚强公子。你说谎，这是你编的，是不是？你编这些，无非就是想让我饶你不死！”
王十三皱着脸，眯着眼，像在太阳光里睁不开眼睛的样子：“你认为我的生死现在还捏在你的手上吗？”
骆半仙面沉如水，一言不发，脸色冰冷得可怕。
杨柏之和月蝉却异口同声道：“你……你是顾太师之子？”
骆半仙突然狂笑起来：“不，我是坚强公子的后代，过去是，将来也是。”
王十三无奈地叹气：“你为何执迷不悟……”
“这是人证，还有物证。”百晓生十分从容地说。
“物证！在哪里？”
“据说坚强公子在两个儿子的身上刻有纹身。”
“什么纹身？”
“一个人四个字，一共八个字。”
“是‘一生悬命，天下布武’吗？”骆半仙像被掩埋在黑暗隧道里终于见到光明的矿工一样，消沉的眸子又焕发活力。他拉开前襟，露出胸膛上的四个字，“天下布武”。
百晓生却笑了，长笑，笑得骆半仙心惊肉跳。
“你笑什么？”
“你的应该是‘一生悬命’才对，而且后面一句也不是‘天下布武’，是‘求仁得仁’。”
天下布武与求仁得仁本来就是相互对立的两种思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