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运那些残尸的时候，青璃虽然会觉得恶心反胃，却也咬牙忍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如此单调枯燥的重复性劳动当中，青璃的心竟然慢慢地平静下来。
她不再会产生戾气，也不会暴躁易怒，反而是生出了一种心如止水般的感觉。
她渐渐地爱上了这样日复一日的辛劳，甚至很想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师父，我们要一直把所有的尸体全都掩埋起来么？”青璃问这话的时候，是期待着得到肯定答复的。
景尘轻轻地弯了弯嘴角：“要是你肯的话，当然可以了。”
“我当然肯了啊！”青璃笑着说：“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会觉得……安心。”
最后那个词，是她偏着脑袋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形容。
景尘脸上的笑容也增添了几分，他欣慰地想着，现在的青璃，真是越来越像从前那个单纯善良的她了呢。
只是可惜，她的双眸依然是血红色的，时刻提醒着景尘，她跟从前不一样，她的体内充满了狂暴嗜杀的魔气。
岁月无声流过，那些残尸渐渐变成白骨，而他们师徒二人的掩埋工作依然还在进行当中。
在这样没有任何助手，也不借助任何法力的情况之下，光凭他们两个人、两双手，想要把所有死难者的尸骨全都掩埋起来，恐怕是一项需要好几十年，甚至是更长时间的浩大工程。
而青璃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寿命。这一点，景尘当然再清楚不过。
“璃儿，你要要不要考虑散功？”景尘第两百二十七次问她。
青璃垂下视线，思量许久，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如同前面的两百二十六次一样，给了景尘一个否定的回答。
“师父，我不想散功。”
“为什么呢？这样不依靠魔气的日子，不也过得挺好的么？”这样的问题，景尘也问过好几遍了。
随着一年大限的临近，他心中变得越来越焦急，几乎每天都要问上一遍，到底愿不愿意散功这样的问题。
甚至，有的时候他会想不起来自己曾经问过，而造成一天之内询问好几遍的情况。
每一次，青璃都会认真地思考一番，但是最后得出来的答案，却永远都是让景尘失望的那个。
“我心里有种感觉，散功了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师父，我不想散功。”青璃还是这样的理由。
景尘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为青璃这般敏锐的直觉感到心惊不已。
日子越来越临近，景尘也尝试着换了好多其它的办法，甚至不惜用师父的身份去压青璃。
但是别的事情上面，青璃全都听他的，唯独散功这件事情上面，就是咬死了怎么都不肯。
如此拖拖拉拉的，终究还是到了期限中的最后一天。
夕阳西下，映红了景尘和青璃的脸庞。他们已经在山顶坐了好几个时辰了，谁都没有再说什么话。
青璃的心里，一直有种不安的情绪，随着太阳逐渐落下，这种不安的感觉也越来越浓，仿佛不好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似的。
可是……这里就只有她和师父两个人而已啊，能有什么坏事？
青璃觉得，自己的直觉肯定是出问题了，一定是错误的。师父怎么可能会害她呢？而且她现在的实力这么强大，就算有什么突发的危险状况，也是不可能会有事的。
如此想着，青璃却还是放松不下来，以至于都无法静下心来去欣赏落日了。
魔界当中，临近黄昏的时候，总是会腾起浓浓的雾气，很少有像今天这样晴朗的时候。所以，这般落日景象，在魔界当中可是相当罕见的呢。
青璃当了那么多年的魔王，看见这种落日的次数，加起来也就三五次罢了。
而今天的这个落日格外不同。
天边有火烧云出现，非常灿烂非常浓烈的红色，染红了希望的天际，青璃觉得那颜色非常像是血。
那种颜色会让她兴奋，身体里的魔气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她担心师父要是发现了的话，会不高兴的，于是便努力地压制着。
如此一来，她就更加分心了，甚至都没注意到，那夕阳是什么时候落到了地平线以下的。
四周的光线渐渐地暗了下来，只剩最后一点点余晖，依然照在大地上。
景尘没有表情的侧脸，被这最后一缕余晖染上了一层温暖的色泽，可是青璃看到眼里的时候，却依然会觉得莫名地心头发寒。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个人可是她最最信任的师父啊，怎么会这样呢？青璃的心中无限狐疑，却始终不肯去想师父会不会伤害自己的那种可能性。
天色更暗了几分，景尘的面目在这晦涩的光线当中，变得模糊不清。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清冷。他问的，还是那一个已经问过了几百次的问题——
“璃儿，你可愿意散去这一身魔功么？就当做是……为了我。”最后一句话里，甚至带有一丝恳求的意味。
青璃听得几乎想要落泪，可是想起自己曾经发过的誓言，还是拼了命地咬牙忍住了。
她其实很想点头答应下来，因为师父还从来没有用这般近乎哀求的语气跟她说过什么话呢。要是她还不答应，她会觉得自己特别的……不孝。这个词可能用得有些不妥当，但是青璃一时间也想不出来什么更加贴切的词汇了。
总之，就是她觉得自己如果不答应，那就是不对的。
可是她的头刚刚低了一下，心中那份不安的感觉，便陡然爆发！
她感觉到了非常强烈的危险预感，可是四下张望一番之后，也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青璃终于意识到，她所有的不安，其实全都来自于此刻坐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她的师父！
天色更加暗了，只剩下最后一丝昏暗不明的光线。
青璃看不清楚景尘的表情，甚至连轮廓都已经看不清。她猛地站起身来，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口中叫道：“不对！你不是我师父！”
“我就是你师父。”景尘慢慢地站起身，冷冷开口。
“我师父不可能害我的！”青璃继续后退。
景尘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的直觉实在是太强大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
事实上，他也没有时间再等了。
天空中，骤然就风云变色，乌云沉沉地压了下来，竟有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狂风呼啸，如怪兽凄厉的嘶鸣，青璃听得心头不断地颤抖。
一道闪电划过，她终于看清了景尘脸上冷厉的面容。她心头猛地一惊，脑海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般……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伴随着交错的闪电，一声一声地砸在青璃的心头，彻底轰开了她心底深埋着的记忆。
她想起来了！
凌霄殿上推她一人受罚的那个负心汉，就是此刻站在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的师父！她前世的晴朗！景尘上仙！
轰隆隆的雷声让青璃记起了诛仙台上的劫雷，她甚至还能想起来，被毁去仙身时的苦痛，以及那份彻骨的绝望。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她脸上的两行血泪……
青璃又后退了一步，站在悬崖的边上，如同许多年前，站在诛仙台边缘的那样。
她脸上的血泪，也和当日自剜双目的时候一样。这是这一次，她依然看得清眼前的景象，看得见这个负了她几千年的男人！
“景尘，你当初让我做不成仙，现在又要让我做不成魔吗？”青璃冷冷开口，厉声质问。
景尘的身体忽然僵了一瞬，但是马上苦笑道：“你终究还是想起来了……也好，我给你一个向我报仇的机会。”
说这些话的时候，景尘的心一阵阵地抽痛着，但他还是咬着牙继续说了下去：“青璃，你我今日只能有一个人活着。所以究竟能不能为自己报仇，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青璃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泪，催动魔功，朝着景尘毫不留情地攻击而去。
景尘也同样对她发动攻击，仙气魔气在空中不断地交缠碰撞，幻化出各种各样的形态，打得难分难解。
这两种一正一邪截然相反的力量，猛烈碰撞之后，甚至引得魔界的大地都在不断地颤抖。
但是激战当中的二人谁都顾不得了，在他们的心中，全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死对方。
他们各有各的理由，谁都不肯再有所保留。
青璃体内的魔气虽然充裕，但是已经荒废了很长时间，加上对战经验非常欠缺，从来都只是依靠绝对力量碾压他人而已，面对景尘的灵活攻击时，竟占不到太多的便宜。
景尘虽然体内的仙气不够充盈，但他毕竟拥有那般悠长的记忆，其中包含的战斗经验和技巧，是青璃所不会的。更何况，他又对青璃非常了解，许多招式，青璃还没发动，他就已经料到了。
如此交战，青璃不光是讨不到便宜，甚至还慢慢地落入了下风。
景尘的招式越来越凌厉，人也渐渐欺身来到青璃的面前。
下一瞬，他便用仙气化作长剑，狠狠地洞穿了青璃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