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接手要务,掌获大权,可喜可贺!”盖丘凑上前道。
“司空大人,这长京要务,吾确已借故推辞,适才并非缓计。商留所言不无道理,以父王之机虑,日后朝堂上,吾恐得更加小心才是。”
公子醴进退有度,他深知,若此为天子试探,此时接手长京要务无异于暴露野心,不如一辞再辞,打消天子的戒心,赢得信任。若天子确有意将长京要务交予自己,也不急于一时。
“对了,司空大人,你刚才所说,刈者?”
“公子,老臣确认,花魁案是刈者所为!”言及刈者时,盖丘窥了一眼公子醴。
“东都乐坊的凶者是晋地刈者?”
“正是!公子,刈者未绝,时隔多年再现长京。”
公子醴只觉蹊跷,刈者案时,自己虽只有四五岁,但刈者所行之事,对大周朝廷之毒害,对于一名王室子嗣来说,并不陌生。
“公子笙与刈者有何关联?”
“公子放心,公子笙与刈者并无关联,也无属派关系,但公子笙今日之祸,概是刈者所为,或者说,是刈者背后之人所为。”
“刈者背后之人?”公子醴疑问道。
天子一向十分痛恨结党,所以在行事上,公子醴步步谨慎。
盖丘透漏的这一消息,只能说明长京还有一股势力存于暗处,正在搅动朝堂,而这个信息,他却并未掌握。
“快细细说来!”
“公子,花魁案后,老臣自京畿司携子侄前来拜谢,那日离府后,行至城关处突遭行刺,行刺之人正是刈者,而救下老臣的恩人,却是大庭卫暗捕柳谭,老臣不敢声张,多日闭门不敢出府,前几日,这柳谭却死于西城关护城河。”
“公子笙代天子审理绍公却引祸上身,落得如此下场。今日朝堂,秋官府卫典,掌囚司鱼契,京畿司管邑,还有那莒氏父子,均三缄其言。公子细想,除莒氏父子,平日里,这些人与公子笙可没什么交情,按理说不应是如此反应。”
经盖丘提醒,公子醴再次回想朝堂的一幕,不禁打了个寒颤,发觉事情错综复杂,确如盖丘判断,似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司空大人的意思是,绍公乃背后搅动朝堂,操纵刈者之人?”
“只恐比这更甚!绍公既无行事条件,也无行事便利。再者,郑公一向专于边军,对王室权利之争也一向保持中立。公子,商留之来意,恐也在此啊!”
盖丘意有所指。
“除非,是父王的安排?”
公子醴恍然大悟。
“公子此番进宫未接王令,实乃上策,陛下这招棋,非以时日,猜不得透!说句悖逆的话,若确是陛下授意,公子日后可得谨慎,陛下如此,必有其因。”
公子笙是代天子审案,即便有人要污蔑他,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时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背后操控之人,定是经天子授意,甚至是天子亲自施令。这也解释的通,为什么众臣三缄其口。
被如此针对,公子醴心生寒意,如黑暗中跌入谷底,只生出一个念头,“可是父王得知吾在查庙子沟旧事?”
王殿,路门。
莒韫还未行至琼华殿,一名通传飞奔赶上,快速与其耳语了几句,似是急报。
“消息属实?”莒韫反问道。
“回大人,府司与派去晋地的庭卫确认过。”
“可有打斗痕迹?是否留下什么线索?”
想要查到刈者,再顺藤摸瓜牵出田亩案,四十九匠是重要一环,杞福又是目前知悉铸印郎的内情者,可谓案情之希望,莒韫此时十分担心。
杞福消失在晋城,不外乎两种情况。
一是嗅到了危险,自行隐匿了起来;二是莒韫担心的那样,杞福因他到访而暴露,已被刈者的势力掳走,甚至灭口。
“大人,晋城案档收录室并未被破坏,无打斗痕迹,也没留下什么线索,庭卫私下问过其他吏员,均不知其去向,倒是大人让留意的那卷案档不见了。”
路门不似长京其他各处,人情更为复杂,做事更需小心。
按通传的描述,杞福概是惧于引火烧身,自行隐匿起来了,莒韫也就稍稍宽心了些,示意通传退下,继续往琼华殿去了。
“大庭卫莒韫,拜见王后娘娘!”
“井典执,劳烦你,快请少傅大人。”
井氏放下手中的忙活事,面带笑靥,毫无戒心出殿相迎,“尚寝老婢,井氏,拜见少傅大人!”
“长姐,父亲可曾来过琼华殿?晋城出事了!”
“韫儿,何事如此莽撞,父亲今日未来琼华殿。”
礼貌式的应了井氏一声后,莒韫呼喊着,快步入殿。
“唉呀,长姐!父亲也不在府内,邑人姚千丰奏称,晋城案档室吏员私入长京,说要揭发当年春官府铸印郎一事,晋城的户籍册已不知所踪!”
被王后召至琼华殿侍弄烛火,却恰巧听见晋城旧事,井氏本分,一个出神,竟将香炉打翻在烛台。
“老婢该死,是老婢手拙,请王后娘娘责罚!”不明真相的井氏当即伏地,惴惴不安,不断请责。
“井典执可是身体不适?先放下香烛吧,本宫给你宣医官。”
“老婢不敢,多谢娘娘体谅,娘娘不必宣医官,老婢这就收拾好。”
攻人在攻心,王后不予降罪,反去关心井氏的身体,令其心中一暖。
井氏并未就此退下,仍留于殿内继续侍弄,欲细听莒韫口中的晋城之事。
“韫儿,春官府归宗伯大人所管,这与父亲何干?”
既已瞧出井氏的心思,王后便不动声色,只窥了一眼莒韫。
二人默契,联手演了一出声东击西,以观察井氏的反应。
“长姐糊涂啊!当年铸印局一事与刈者有关,陛下大发雷霆,至今无人敢提。虽说铸印局属春官府,可任用提拔各级吏员,却是父亲主理考量,乃天官府之责。如今小吏要揭发当年的铸印郎,明摆着是要打父亲的脸呐!”
“长姐,且看此物。”
莒韫将一枚绳镖取了出来。
“韫儿,这是?”
“绳镖!当年刈者所用,出自铸印郎之手,是姚千丰奏报所夹带,以证其言非虚。算算路程时日,晋城小吏恐已入京,长姐,此事于父亲不利啊!”
如果说刚才只是出神,此时井氏的手脚极不自然,已是露怯,全然被姐弟二人看在眼里。
作为一名具有丰富办案经验的官吏,莒韫几乎可以断定,井氏与铸印郎有着莫大关系。
“姚千丰是从何处...”
“井典执,既身体不适,先且退下休息吧,本宫改日再唤你来琼华殿侍弄。”王后顿了顿,转而道。
“谢王后娘娘!”
见声东击西目的达成,王后有意先让井氏退下,只待莒韫已安排的盯梢之人掌握其行踪。
井氏一旦露出破绽,大庭卫便可抓实,辨其是否为当年的四十九匠妻眷。
翌日,卯时初刻。
显是被琼华殿见闻所惊,井氏早早溜出尚寝,驾轻就熟闪入一僻静处,驻足后东张西望,似要与人相见。
半刻钟不到,一男子摸黑而至,年纪与井氏相仿。
“早就与你说过,这是长京,不是晋城!”
男子凑到近处,刻意压低了声音,才照面便开始埋怨,既怕被人听见,却又面带喜色,足见二人是老相识,已多日难见。
“晋城户籍册不见了!杞瘸子也不见了,说是入京了!”
“怎么,入京了?你是从哪里听得?”
“琼华殿!”
不知是已经习惯男子的语气,还是对晋城之事更着急,井氏没有理会埋怨,直奔约见目的。
消息才出口,男子立马警觉,像极了已被盯上的猎物,噤若寒蝉。
半晌后。
“咳!我就说早晚会有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杞瘸子要是真入了京,铸印局一事,怕是再也藏不住了!”
“夫君,仲大人呢,还有仲大人呢!你将消息告诉他,他会有办法的!”
“四十八人俱充于边关,只有我在这长京苟且,这么多年,全拜仲大人庇护才得与你每月相见,仲大人待咱不薄,决不能再牵连他了!”
尽管男子神情落寞,从言语中却不难看出,对这山雨欲来早有准备。
他比谁都清楚,自被仲畿从充边名册上圈出那刻,已注定日日煎熬,承受这多年愧疚之苦,而苟活的原因也很简单,只为井氏,但其对仲畿的感激,却从未改变。
“杞瘸子要真将当年之事抖出来...”
“罢了!今日即便是死在这长京,也没什么遗憾,只是苦了你,今后一个人在世。”
“还有机会,夫君,还有机会!回西落,你回西落吧!”
“已经致此,还回西落做什么,那不是家!你在哪儿,番犹便在哪里。”
二人言至此处,已是明朗。
二人确是当年朝廷在晋地征召的匠人夫妇。井氏本名井桑,其夫君番犹,西落人氏,当年本在铸印局的充边名册,被仲畿设法转圜,入春官府,效力至今。
大庭卫暗捕尾随至此,一直藏于暗处,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透,不动声色闪了去,按莒韫的交待,向京畿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