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京,舆兴殿。
“田亩案?刈者重现,还是在长京?”莒韫奏至一半,姬伯郇拍案惊起,不仅诧异,甚至有些愤怒。
“既然大庭卫已经查了这么久,刈者之消息,为何现在才报!”
“陛下,如无确凿证据,臣...”
姬伯郇显是因旧案所急,但他清楚,莒韫办案一向严谨,如是捕风捉影,绝不会奏上来。至于莒受为何没有同至,概是对公子笙被削爵去尊一事耿耿于怀,或是避嫌。
“仲畿也搅进来了?也跟刈者有关?”姬伯郇问道。
“陛下,田亩案,臣的确无确凿证据,但京畿司的花魁案,凶者确为刈者!”
“根据大庭卫与京畿司所查,这花魁案只是开端,死者绾青只是田亩案的棋子。还有,曾查及东都通庄的暗捕柳谭被害,也是刈者所为。”
“陛下,臣同时查知,与刈者有染的铸印郎不仅有存世者,现就在长京啊!”
“予问你仲畿是否也搅进来了!”
姬伯郇急于知道仲畿是否牵连其中,其意再明显不过了。
如果仲畿也搅入其中,很可能公子醴也脱不了干系,毕竟才处置了公子笙,如再有子嗣悖逆,大周王室就岌岌可危了。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当年旧案居然有未被充边之人?”姬伯郇一愣,转而问道。
“四十九匠之一,铸印郎番犹并未充边,现在春官府任职!”
“你可确定?”
“臣不敢胡言!因此事体大,陛下,如得许可,大庭卫便可择机羁押番犹,关牢候审!”
莒韫言之凿凿,窥向姬伯郇。
姬伯郇出神而望,只生出一个后怕念想,“若番犹未被充边是仲氏做了手脚,前些日公子醴私赴燕地,与旧事可有关联?”
“彻查!一旦发现刈者行踪,大庭卫立即来报,予命虎贲卫前去协助!”
“臣,遵令!”
莒韫如愿得了王谕,还有虎贲卫配合捉凶,心中自是畅快。
站在查案的角度,虎贲卫助武,乃干戈之时的重要力量,可谓如虎添翼,一旦杞福安全到达长京,田亩案水落石出只是时间问题。
莒韫立时告退。
“父亲,陛下已下王谕,要大庭卫彻查刈者旧案!”
“好,好!”莒受乐道。
“孩儿还需父亲配合,调出天官府当年派去晋城宣诏之人。”
“好,有王谕在手,过问起旧事就没什么阻拦了!”
莒受连声叫好,顿觉一吐胸中闷气的时机来了。彻查刈者旧案,不仅有望扳倒仲氏,公子笙复辟朝堂也未可知。
“只要调出此人,井氏那里,孩儿自有办法使其配合,仲畿也藏不住番犹!”
言语后,二人分头协作,莒受立即着手查天官府案档,莒韫则急奔大庭卫。
东都。
确如公子醴所料,商留登门盖府。
“盖老,叨扰了!”
“先生客气了,快请进!”
公子醴并未派人盯梢盖府,在他眼中,商留行踪不定,盖丘不可能与其有交。
掩上府门后,两人并立门下,扫视彼此。
盖丘笑指商留手中的新皮卷,商留则忝着趣回应,“哈哈,受人馈赠,这不换也不行嘛,竟遭盖老取笑了!”
“岂敢,岂敢呀!公子送你佳礼,可不是好东西嘛!还有公子命寺人送来的那几本古籍,可都是冲你呀!”
两人哈哈大笑,一同入了正厅。
“先生,大庭卫已查至春官府,接下来可有高见?”
“莒氏必会向天子请谕彻查,公子既已知庙子沟旧事,盖老何不助其?”
“先生的意思是?”
“植儿若还活着,当已婚娶,有子嗣了吧!”
说到植儿时,商留将手中那方皮卷攥的更紧,南北漂泊了一生,还是没能抹去心中遗憾,喝上徒弟的喜酒。
时年,商留只是一介酸楚书生,名不见经传,在东都闹街测字看相,为骗几个散钱过活。
之所以说是骗,因他本不擅此长,天下读书人也不屑于此,觉得丢脸面。
盖丘与堂兄一家恰逛至此地,便叫商留随意测几个字。那年,盖植六岁,天资聪颖。
“兄台,你这字怎么测?”
已任朝廷吏员的盖丘并不相信这些民间测术,才欲拉住堂兄劝诫,盖玖已上前询去了。
“贵人是要给令郎测,还是给嫂夫人测?”
商留有些拘谨,可毕竟是今日开的第一张,赶忙笑脸相对。
“母子二人都测,就先测小儿吧!”盖玖道。
“贵人您请坐!”
盖玖明显比盖丘善交,并未耻笑商留,豪爽落座后拉了些家常,说着盖植的生辰,商留边写边念叨,有模有样。
才过一会儿,商留将测言递了过来,写了些母子日后大贵的好话,令盖玖大悦,给了好些钱,再说了些感激的话,一行人这才离开。
“兄长怎能相信这些测术,都是骗人的把戏,还给那么多钱币!”
“我知道。”
“知道你还让他测,植儿这么小,怎能乱测,你若真想测,也得找些好师傅才是!”
盖玖只笑笑,并未答话,低头问向盖植,“植儿,你可知道阿爹为何要测?”
“阿爹想给他些钱币。”
盖植牙语,眸间清澈,却一语中的,使在一旁的阿娘十分高兴,如此年纪,竟能读懂大人意图,且不戳破,确实慧极。
“读书人都不容易,快走吧。”
盖玖只留下这一句,便抱起盖植挤进了人潮,空留盖丘杵在原地琢磨了好一会儿。
商留看出盖玖的好意,为过活,也就收下了钱币,就此结缘。
事后,因敬仰盖玖之德贤,他寻到了盖府,特意拜谢。盖玖亦是惜才,将其纳为门客,一来二去,二人便成了挚交,商留也成了盖植的读书师傅。
盖玖一家遇害后,商留难以面对,云游四方,每至一处,便造访有识之士,阔论天下,一晃已经十数载。
“谁说不是啊,若兄长一家还在,今日一聚,定是极为开心!”
两人忆起往昔,均沉默半晌。
“堂儿可好些了?我去看看他。”
“好些了,好些了!”
两人赶紧收起情绪,一同向盖堂的房间去了。
京畿司。
“大人,后门来了个瞎眼老花子,说是从晋城赶来的,要见您!”快手报道。
“快请进来!”
管邑惊诧,放下手中的忙活事儿,紧跟在快手身后,准备见杞福,却并未如愿。
“你是何人?”管邑见来人并非杞福,不解道。
“大人,老花子就是个要饭的,这扮相也是刚才那人要我扮的。那人说,只要我进了京畿司,将东西交给大人,便给我些钱币。”
管邑判断老花子口中之人便是杞福,为自保,出了下策,便叫快手将他迎了进来,再警惕的将府门掩上。
“那人现在何处?”
“老花子确实不知,那人只叫我把这个带给大人。”
管邑接过老花子带来的信,内容极简单,“明日卯时初刻,西城关外十里”落款是个杞字。
杞福此刻的确猫于府外,把京畿司后门瞧了个清楚,可谁也不知他猫在何处。
确如杞福所料,老花子身后不远处还跟了一人。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那卷案档,心里清楚的很,在见到管邑之前,能保自己命的是此物,能要自己命的也是此物。
燕地。
还是那城关,叔侄二人又至。
“官爷,将军今日可在?”
“诶!我说老头,怎么又是你,不在不在,赶紧走!”
姬叔荃移步一旁,没再叨扰守关的兵卒,只观察进出城关的百姓,时不时还拉上几句闲话。
守城将军依旧站于城防,观望了一会儿,携了一队人马出关。
“可有什么异常?”
“禀将军,并无异常!”
兵卒不以为然,并未报禀姬叔荃昨日至此。
“旅贲卫,虎方伯所建,现为嬴骓节制,将军可是要去巡防?”
“你是何人?”守将假问道。
“大周姬叔荃!”
姬叔荃认出了那队人马的戎甲,姬岸上前展开王诏。
“蓟西守将,拜见韩侯!”
守城将军猛的跃至马下,卸剑跪拜,令周遭的兵卒与百姓大吃一惊,齐齐跟着跪拜。
“请韩侯入关,立即报禀都邑,燕国新王至!”
守城将军扯着嗓子大呼,百姓们听得个清清楚楚,顿时窃窃私语,“既是新王,这今后的农耕会不会变,税收会不会加重”,在他们眼中,国君是谁并非最关心的事。
叔侄二人虽被守将请进了城关,姬叔荃却不敢大意。
不过才一日,虎方伯的指示已传回城中,燕地十三城邑,任何一地风吹草动,行令一日便达,足见其把控更甚姬绍。
入城后,姬叔荃大胆应对,当即行了一招险棋,命守将唤来了文书官,道:“立即在城中发布告民书!”
“农耕不变,赋税不增,请城中百姓安心劳作;伯侯应对北戎之策,大有益,旅贲已探知,北戎来敌十万,乃冲我燕地,凡年满十六未入役者,即刻造册添兵,以备战事,共诸来犯之敌!”
文书官虽记下了告民书内容,却不敢作主,窥向了守城将军。
“韩侯,这,无伯侯行令...”
“可笑!诸侯行令,臣子有悖,是为不忠,可疑结党虎方伯!按大周典法,当诛!”姬岸一脸肃杀,截话道。
话音才落,人已闪至守将身后,伏水剑随时准备出鞘。
说是险棋,险就险在这里。
如守将拒不听令,必会大动干戈,斩杀守将后也是骑虎难下,消息一旦传至数百里外的燕国都邑,虎方伯稍加曲解,叔侄二人将面对燕地全境讨伐。
“依韩侯行令!”
守将自忖非姬岸对手,却是先应了下来,欲择机报禀虎方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