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地,都邑大殿。
虎方伯听报后一反常态,怒起,道:“已有三邑布下告民书?”
“是啊!伯侯,姬家叔侄自恃王诏在手,自驶离蓟西关,如法炮制,一日内连奔两郡邑,今日,今日恐怕不止三邑了...”
“各郡邑守将呢?不是说只有叔侄二人吗,怎会如此!”
“姬家那小侄使一柄伏水剑,各郡邑守将均不是对手,非,非赢将军,恐无人能敌。”
治水邑的郎官深伏在地,不敢直视虎方伯。
“姬家叔侄现在何处?”
“已过治水。”
虎方伯陷入深思,未作回应。
郎官壮了壮胆子,窥向虎方伯,请道:“伯侯,是否请赢将军走一趟?”
“不可,旅贲卫斥候已探知,北戎确有十万来敌,赢将军明日便前往蓟北布战。姬家叔侄既已布下告民书,那就遂了他们吧!”
郎官不解,满心疑惑的望着虎方伯,他并不知道:燕地全境戒严,实为虎方伯节制旅贲卫的借口,并非嬴骓依附。
“文书官,速将告民书抄录,命各郡邑张贴,姬家叔侄既有此意,那就索性大张旗鼓,添兵!”
行令后,虎方伯安排郎官道:“你带本侯手令,即刻奔去居庸塞,告知赢墨,本侯随后便至,明日就在居庸塞迎请姬家叔侄。”
嬴墨乃嬴骓之弟,擅文,以腹中经略入戎行,守居庸塞数年,从未出过纰漏,旅贲卫虎夫长多出自他的调教。
虎方伯将迎请放在居庸塞,郎官和文书官自然是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发问,只遵了一声便退下准备去了。
可在虎方伯心里,姬家叔侄既已选择先入为主,自己要想后发制人,居庸塞作为旅贲卫历练之地,守将又是嬴家的人,正合适做文章。
蓟北邑,邑西八十里,近治水上游,令支十万铁骑,饮马于此。
“右贤王,此处向西,可入燕地,若南下,便取大周。”羌屠以治水洗刀,擦拭着刀柄向皋落赋走来。
“若向西南进百里,便是凉城庙子沟,大周可令你我吃了不少苦啊!”
皋落赋举目望向西南方向,答话看似平和,实则内心波澜起伏。
二十年前两人还是对手,各为其主,厮杀于庙子沟,今日却同仇敌忾,憋着一股劲儿,誓要蚕食大周王土。
“直取大周?”羌屠不解道。
皋落赋回顾往昔的神情,使他误解为直接挥军南下。
“明日,取燕地蓟北。”
“何须明日,不过八十里,铁骑今日便可直抵蓟北城下!”
羌屠仍旧那副性子,恨不得立刻与旅贲卫大战,更别说他的性命差点丢在燕地,遂粗声怨道。
“铁骑奔袭至此,已是人困马乏,今日就在此地休整,让将士们睡个好觉,明日再拔营开进。”
作为身负指战责任的主将,皋落赋态度坚决。
羌屠征战疆场数十年,这样简单的兵家道理岂不明白,便压住了自己的性子,转头大笑,寻兰荫去了。
“大军休整,明日,取蓟北!”
羌屠难掩兴奋,高呼数遍,将士们也喜笑颜开,加紧着刷马鬃、调臂弩,均对第二日的战斗充满了期待。
长京,王殿。
“驿报所述,北戎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朔麻沙漠以东,平关塞以北,加之羌屠死于摩箕山,应是冲燕地。”姬仲渊手持驿报,判断道。
姬伯郇接过驿报,快速浏览一遍,面色凝重,“按时日推算,韩侯才入燕地不久,还节制不了旅贲卫,若真是冲燕地,这应对起来,恐怕...”
“陛下,旅贲卫战力可堪边军,臣弟倒觉着,有嬴骓在,北戎没那么容易占得便宜,倒是韩侯,此行更加棘手了。”
姬仲渊继续分析道:“临阵换将乃大忌,虎方伯据此,严控文臣武将,叔荃要想收回旅贲卫军权,定会遇阻。”
姬伯郇本就万分担忧,听姬仲渊这么一分析,再一回想姬绍所为,更是按耐不住,疑心四起。
“莫非这虎方伯想篡了燕地政权不成?”
“予就说派虎贲护送,叔荃非要坚持己见,现下燕地如此凶险,却只他二人,怎不叫人忧心。”
“陛下大可放心,有王诏在,以虎方伯之精明,断不会公然抗令,更不敢起杀心。燕地生战,于叔荃也是个机会,只看他作何应对罢了。”
姬仲渊虽远在长京,却把燕地形势看得十分透彻,唯独不敢确定的是:燕地情况本就复杂,北戎又大举来犯,姬叔荃毕竟远离朝堂二十年,难免心钝。燕地的政权能否平稳过渡,还未可知。
“仲渊,如若这燕地与北戎勾结...”
姬伯郇还是心有不安,突然又发一问。
“臣弟倒也这般设想过,也与冗父、枚陈议了一番,认为不大可能。北戎羌籽盂之野心在南下,完成父愿。燕地虎方伯之异心在取代,把持燕地。二者不易达成共识。”
“陛下也不必太过着急,旅贲卫主将嬴骓虽是戎行性子,却拎得清利害关系,叔荃此行燕地,只要能设法牵住他,虎方伯便难以遂心。”
姬仲渊的一番推理极负逻辑,此时一旁的冗父再补充道:“陛下,郑公之见,确是高瞻远瞩。”
“嬴骓之父赢让,在夏官府任职时,与老臣有不少交情。赢家忠义,不是那狼子野心之辈。嬴骓之弟赢墨,虽是一介白衣书生,却能以腹中经略守居庸塞,调教虎夫长,非泛泛之辈。”
“数年前,姬绍欲将赢墨擢升至旅贲卫参将,此人三辞,竟回:职级之大小,非我所求,亦非父亲所授,居庸塞为燕地要冲,无关出其右,此生只愿守在此塞,护天下百姓,使万敌难过治水。一番陈词慷慨激昂,令姬绍只得作罢。”
姬伯郇闻言,这才稍稍定了心,顺手将驿报轻置在龙书案。
季舂见天子起身,赶紧取了裘衣给他披上,小心的伺候着。
“东连晋地的那个居庸塞?”
“正是!”冗父道。
“胸怀天下百姓,而非只顾燕地子民,好一个赢墨,好一个赢家啊!”
姬伯郇心生感慨,燕地有如此肱骨之臣,农耕与兵甲能够列诸侯国之首,绝非土壤天然优渥所致。
“陛下,臣弟还有一事。”姬仲渊请道。
“郑公是想说大祭后监政一事吧?”
“陛下英明,我朝祖制,尝祀大祭后,天子需携亲眷居慕重山,再为百姓祈福十日,以示虔诚。可眼下,北戎南侵,臣弟得忙战事...”
姬仲渊请奏后,与枚陈互相窥了一眼,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倒把姬伯郇给逗乐了。
“呵!你们两个,哪里学得如此伎俩,竟学会联手诓予。”
“公子笙禁足,按朝制,应是公子醴代政,可枚陈不敢请奏,怕予念起公子笙情绪失控,降罪于他,索性托你来提监政一事的吧?你倒好!不愿监政,必是当即应下,借战事避嫌,图个清静。”
姬伯郇一席话说的透彻,姬仲渊与枚陈俱是打着哈哈,有头无尾的解释着,引得季舂强憋着笑。
“监政之人你都想好了吧,可是举荐仲畿?此事予已有考虑,大祭后便宣王诏,仲渊,由你代政!不必命人监政!”
“陛下,还望三思!”
“不必再议!”
姬伯郇斩钉截铁的打断奏言,自行离了去。
天子外出,本应由王室子嗣代政,姬仲渊监政,可姬伯郇的决定出人意料,枚陈与冗父愣在原地,半晌说不上话来。
西都,城关。
一名老仆带着几个侍从,自远处赶着马车走来,马车上挂着一面暗黄色小旗,写着“贡”字。
马车行至城关处,老仆捻着烟袋上前,与守卒头头打了个招呼,“还是酎酒,二十坛,这回是九重酎,尝祀用的。”
“我说老贾,咱这么多年交情,也不整一坛给哥几个尝尝,咱这帮兄弟,可连六重酎都没喝过呢!”
守卒头头嘴上打着趣,手却熟练的指挥着,一行人将马车赶进了城关内,开始查验。
“老规矩?”
“可不是嘛,您过手,我放心。”
被头头称作老贾的老仆半咧着嘴,狠嘬了一口烟斗嘴儿,四下瞄了几眼后,凑上前又嘀咕了一句,“记十八坛,这次可以给兄弟们留两坛。”
头头绕到马车后捣鼓了片刻,转回车身时讶道:“上头有令?”
老贾用鞋底弹了弹烟斗嘴儿,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小声回道:“东西赶紧送出去,最后一趟!”
随后,老贾准备赶走马车,头头去向守卒交待,适才还熟交的两人像过客般,各行各事。
头头开嗓道:“验毕,酎酒十八坛,放行!”
老贾恭谢道:“谢过军爷,多谢军爷!”
“就是此人!”
左之初隐在远处馆子里多时,将城关发生的情况瞧了个一清二楚,得到孙酉确认后,立即向身后的两队庭卫命令道:
“马车一旦驶离城关视野,你们这队,奔去城关拿人!”
“你们这队,跟上马车,无论货物送往到哪个府司仓储,就地查封,一并拿下!”
待命的二十几名庭卫应声后,立即散去了馆子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