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眉,你多大?”酒菜很快便端上来了,付蹊看着有些殷勤的主动为他斟酒的停眉,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是个孤儿,神丰二年三月十二我养母把我捡回来,那时我还在襁褓里,于是我养母就把那一天当成是我的生日,这么算来,我应当是二十岁。付二爷,你呢?”
付蹊拿起酒杯,让杯沿轻轻地在唇下滑动着:“我虚岁二十六了呢。”
停眉点点头,露出一个笑,把酒杯举起来:“二爷,满饮此杯吧。”说这话时,她微微斜着眼睛去看他,讲得难听一点,她觉得自己此时甚至有一点出卖色相的意思——为了让他多喝点酒。这么虚伪地去讨好一个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甚至都没有什么好感的人,在他的面前委屈求全献媚求欢,停眉觉得很难受。
付蹊深深看着停眉,一言不发,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停眉今日的殷勤与往日大不相同,若是付蹊此时清醒一些,没有对停眉动了不该动的心思,那他只要稍微留些意,就会察觉到停眉的古怪所在,可惜眼下付蹊看见这样的停眉,已经酥了一半,纵然觉察到了有些古怪,心底里却也不叫自己去深究,只教唆着自己不要浪费了这样难得的春宵似的时刻。
停眉堆着浅浅的笑,又给付蹊的杯子里斟满了酒。
付蹊也不推辞,又将那酒一饮而尽。
停眉索性站起身来,探着身往付蹊拿在手里的酒杯里倒酒。
两个人离得那样近,近得付蹊可以清晰地闻到停眉身上淡淡的清香,是那种春雨和野花野果混合的清新自然的香气,是他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汝欢和夙婉还有那些女人身上都不曾有过的香气,那些香气都是香料的香气,或是什么浓烈的花朵的香气,她的和她们的不一样。
这只是一个短暂的停留,酒杯很快就满了,停眉坐了回去,但是付蹊的神思可没有那么快清醒过来,他看着对面坐着的停眉,她还是那个样子的,微微地垂着头,只是今天嘴角处带着一点笑意,时不时抬眼看他一眼。她的眼睛真是好看,清亮的,秋水似的,上面生长着长而卷翘的睫毛。还有那些香气,从她的鼻息间,从她的衣袖中,从她脖颈下那对掩映的酥胸里飘散出来,像一只只小爪子,勾住他的魂儿,挠着他的心。
“那……你养母对你如何?”
停眉点点头,低声道:“很好。”
“你养母是……如今寇家的那位太太么?”
“不是她。我养母姓陈,是寇家的下人。我三岁的时候就被我父亲抱到寇家当女儿来养了,父亲没有女儿,所以收养了我。养母一开始还来看我,后来……太太……就是我母亲,我母亲嫌她下人的身份,不让我叫她养母,也不太高兴她来看我,她渐渐地就不来了。再后来父亲过世了,我们搬回蒲州,我就更没再见过她。”
“你母亲对你可不太好。”付蹊道。
“我不是太太生的,她不大喜欢我。”付蹊注意到说起她父亲和养母时,她眼里很哀伤,但是说到她家太太,她神情平静,淡漠得几乎没有什么波澜。
“我们家太太,也不怎么喜欢你。”
“我知道。”停眉淡淡地说。
“你之前为什么打人?还偷东西?”
“要是我说我没偷,打人是因为她先打我,还骂了我父亲,付二爷,你信吗?”停眉看着付蹊。
“我信。”付蹊又喝了一杯酒,那样的眼神,由不得他不信。
“我也不是太太生的,我生母姓郑,是我父亲的妾,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死了。你这些境遇,我虽没有全然受过,但也知道一点。”
停眉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她一直以为他是那种从出生起就很优渥的人呢,原来也不尽然。这么想着,心里稍微有了一点松懈感,想要再拿起酒壶去倒酒灌他时,就有了一些迟疑,手上像压着重物,有些抬不起来了。
付蹊举著,夹了一筷糖醋软溜鲤鱼焙面给停眉:“不知你爱吃什么,就叫厨房随便做了,尝尝这个鲤鱼焙面,是汴州的名菜。”
停眉冲他笑了笑,夹起鱼放进嘴里,酸甜鲜香,不是不好吃的。她点点头:“很好吃。”
付蹊很受鼓舞似的,又接连给她夹了两筷别的菜,有点献宝似的说道:“这个叫小天酥,是江南那边的,把鸡肉和鹿肉剁碎了加米糁炸的。你是爱吃咸的还是甜的?”
“……”
“若是爱吃甜的,尝尝这个玉露团,是府上厨子的一绝,奶酥雕花做成的,家里女眷都是爱吃的。”
“……”
付蹊对这样的自己很生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低声下气地像讨好似的跟寇停眉说话,他已经很多年不这样在哪个女人面前做小伏低了。他很窝火,尤其是看着眼前的寇停眉还是一副温淡的样子,他就更加的窝火。
停眉其实是有些不知所措。她本身就慢热寡言,又在付家人手里被作践惯了,此时更加不习惯这样的付蹊,就好像看一只老虎在面前摇尾巴一样,既不适应,又很害怕。而且,她今日来此本来就是别有用心,因此也就越发心虚,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来回应。于是怔愣无言地看了付蹊半晌,也只能是默默地道了声谢,然后夹起那些菜放进嘴里而已。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里没有掌灯,渐渐有些看不清了,停眉看了一眼窗外,决定主动打破一次尴尬,于是率先开口道:“看天色,大约要下雨了。”
话还没有说完,雨水打落在屋檐是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伴着风声,渐渐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窗外下起瓢泼大雨来。
屋子里暗如黄昏,只有付蹊的一双眼睛分外晶亮,气氛愈发有些暧昧起来。
停眉有点急促地站起身:“我叫人来把灯点上。”
话音未落,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付蹊看着停眉一笑:“不必你去喊,瞧,这不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