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爷今天叫奶奶撵出去好几个暖云居的奴才?”晚上付蹊自外头回来,去了夙婉那里,此时夙婉一边给他脱着外衣,一边问道,“什么事啊惹爷生这么大气?”
付蹊脱了外衣往塌上一坐,轻哼了一声,伸手示意夙婉过来坐:“消息传得挺快啊,家里这些人别的不行,嚼舌根子倒都有一套。”
夙婉见他说这话时并不生气,便在他旁边坐了,顺势攀了他的手笑道:“那些人整日里伺候,闲时歇着玩玩罢了。”
“几个婆子丫鬟,实在没规矩,撵出去也罢了,做什么白吃家里的。”
“这倒是,家里有些个婆子丫鬟实在懒得出奇,撵出去几个也好,给那些都提提醒。”夙婉点头道。
“只是爷今天怎么想起来往暖云居去了?”夙婉顿了一顿,又状似无意地问道。
付蹊抽开手,去拿小几上的茶:“没什么,逛着逛着逛过去了,谁知里头一个伺候的都没有,也不知一个个都偷懒多久了。”
付蹊回想起今天在暖云居是寇停眉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实在是越想越恼,她当她寇停眉是个什么玩意儿?当真是不识抬举。
夙婉见他脸色有些变了,心中只当自己问得多了,怕是惹了他不高兴,忙笑道:“都这个时辰了,爷也累了吧,不如歇了?”
付蹊把茶放下,神色怪怪的,伸手就把夙婉抱了起来,两只手探入,去轻轻地抚摸夙婉的玉背。夙婉的皮肤又细又滑,付蹊忽然想起停眉伤痕累累的背来。
屋内烛火摇动,气息温香,付蹊慢慢解开了夙婉的裙带。
事毕,两人都躺在塌上,轻轻重重地喘着气,付蹊闭着眼睛,手指在她身上一圈圈地画着圈。这是他每次事后都会有的不由自主的小动作。
眼前蓦地又闪现出停眉红紫色的背。
付蹊忽地起身,看着夙婉错愕的眼神,有些怔愣:“书房里还有点公文,我还得过去一趟,你先睡吧。”一面说着,一面就穿好了衣裳,起身走了出去。
付蹊大步走出来,迎面夜风还很有些凉,把他吹清醒了些。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很莫名,干脆就往书房走去。走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想了些什么,再抬头,竟是到了暖云居门前。付蹊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这儿来了。
暖云居还没落匙,月影花摇,屋内的烛光透出来,是黯淡温柔的暖黄色,付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奶奶,姐儿睡下了。这么晚了,您也歇下吧。”云芝看着乳母哄睡了姐儿后走进汝欢房中,见汝欢还坐在塌上发呆,不禁开口道。
汝欢回过神,顺手捧起手边的茶盏:“哎,云芝,你来。”
云芝走过去:“奶奶什么事?”
汝欢抬头看她:“云芝,你说爷今天早上闹得是哪一出?”
云芝有些莫名:“云芝糊涂,奶奶这话什么意思?”
汝欢嘁地一声,接着自顾自冷笑道:“我看,他是故意找我的茬呢,意思我管教不严啊。”
云芝年纪小,没这么多心思,也不太会说话,这会听到汝欢的问话,虽看得出汝欢生气,却是一时接不上话了。
“哼,我看他是实在挑不出毛病,才能连暖云居那样的地方都想得出来。”汝欢接着冷笑道。
云芝有些明白了,想起今天早上付蹊从汝欢那儿出来时脸色看起来确实是有些不好:“奶奶意思是,咱们爷是……跟您找别扭呐?怪道咱们爷怎么好端端地跑到暖云居去了。”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奶奶,暖云居那位,瞧着也怪可怜的。奶奶昨天没瞧见?那皮包骨头的样子,整个人跟个鬼似的。”
汝欢伸手点了一下云芝的脑袋:“你忘了当初她怎么闹腾的了?可怜还不是她自找的。不过……倒也罢了,昨天看着,也确实是有些惨。一个下堂妇,也不容易,我何必同她计较。明天给她划几个老实本分些的丫鬟婆子过去吧。”
云芝忙答应了。
汝欢却是越想越气,越想越难受,明明是付蹊先去了夙婉那里,叫她难过,之后还对她那样敷衍,弄得她在夙婉面前下不来台,她不过才略有些抱怨的意思,也并没有怎样,他就不高兴起来,一早就匆匆离去,还反过来借着暖云居的事找她的茬。她嫁过来四年多了,就算上头有个不省心的婆婆总是生事给她,她管理家事也没出过什么纰漏,没有儿子,好歹也还有个女儿,他不说体贴她,反倒还给她找麻烦,就今天晚上,他还去了夙婉那里。他从前都是不在书房就在她这里的,那夙婉不过是太太给他做妾的一个丫鬟,他从前明明不大去的。难莫非,他是叫那夙婉迷住了,厌烦了她不成?
这么想着,不禁觉得十足的委屈难过,又暗恨那夙婉,心想改日一定要找她点麻烦。这么想着,把手中的茶杯子一放,起身摔帘子去了里屋,眼泪珠串儿一般掉了下来。
“姑娘,本以为二爷再好也就收拾了那两个老婆子,没曾想,帮咱们把院里这些磨牙打嘴狗眼看人低的下作混账东西们都撵了出去呀!”篆玉喜滋滋地端了茶从外边进来,看着窗外正忙忙碌碌打扫着院子的几个婆子丫鬟道,
停眉静静地趴在床上看书:“你从哪里学的这些话,都这么会骂人了?”
“本来就是嘛!”篆玉扁扁嘴,
“不过,姑娘,从前我还不知道,平日里咱们二爷不苟言笑,看着怪让人怕的,没想到,其实心挺好。”
“挺会用词啊。”停眉看着篆玉一脸兴高采烈的样子,浅笑着揶揄道。
她可不信那付二少爷那么心善,是看她可怜专门过来帮她的,也就这小丫头单纯,谁给她一丁点甜头,她就认谁做好人。或许付二少爷是因为来了觉得没有人伺候怠慢了他?想从前她这么多次叫人家冤枉,被人押到付家太太跟前受罚,被打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哪一次在时不也是凉凉地看着,没替她说过一句话吗。
当然,她也不奢望有人会相信他,替她辩解。她可是个下堂妇啊,名声有多么不好,人家为什么会替她说话?她自己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只是她有的时候还是会想,大概有一天她在付家太太面前被打死,他们这些人也不会有一点点动容吧。
付蹊坐在案前看舍人们起草好了的诏旨,就听着外边几个舍人为着个今年究竟是交州还是惠州饥荒闹得更厉害吵得是不可开交,都说中书省谈论军国大事,若众人各执己见,可以杂相署名,然后上达天听,谓之“五花判事”,乃是盛世才有的美谈,其实,狗屁,日日里都要为一点小事吵来吵去。能做中书舍人的要么是有些文才见地,要么也是年老资深自命不凡,谁跟谁谈的拢?都是各执己见极力主张自个儿的最好,要是没人拉着一点鸡毛小事拉扯起来的也不是没有。付蹊也是从中书舍人位置上过来的,太知道里头门道了。
“侍郎大人忙着呢?”皇帝身边的太监宁施林从外头进来,笑道:“侍郎大人好定力啊,外头都吵成那样了,您还这么稳如泰山的?”
敢情他去调和调和?开什么玩笑。他们争他们的,与他何干?吃力不讨好,别再惹得一身骚。付蹊抬头笑道:“常有的事,都是为朝廷大事鞠躬尽瘁,我年轻不懂事的,哪里好打扰。宁公公来此有何贵干啊?”
宁施林道:“是陛下叫我来催催今年开恩科的诏旨可拟好了不曾?若拟好了就快些送去黄门加盖御章,今年是恩正并举,马虎不得,这旨意是要抓紧颁下去的。”
付蹊拿手一指自己正润色着的诏旨:“年相爷抱恙,张侍郎祖父前儿不是仙去了吗,张侍郎刚刚返乡,如今外头宋阁老送过来草拟召旨,只能我一人润色删改,不过请陛下放心,再一顿饭的功夫,我立时叫人送去黄门。”
宁施林点头道:“如此甚好。今年恩正并科,应考的士人众多,陛下不是封了您做恩正并举之事的‘司考督办’么,又钦点您做恩科的副考官,如今中书省里头又病的病,不在的不在,想来付大人可有的忙了。”
付蹊笑着摆手:“陛下既吩咐,就是分内之事,就是再忙,也是我的福分。”
宁施林一笑,道:“如今不说别的,中书省内,可全要听付大人号令了。”
付蹊忙摆手笑道:“岂敢岂敢,省内资历深者大有人在,我才做官几年?若全听我号令,怕不要把大事都耽误尽了?”
宁施林哈哈大笑:“付大人真正谦虚,您可是陛下都亲口夸奖的能人。”
付蹊一笑,忽地问道:“今年恩正并举倒是突然之举,记得上次开恩科是庆元三年的事了吧?还是太祖时候。今年本就是正科之年,怎么还要开恩科?公公可知是何缘故啊?”
“不是说了吗,陛下今年七月适逢五十圣诞,普天同庆么。”
付蹊笑了笑:“公公,咱们之间,就别绕这样的弯子了。”
宁施林看着付蹊的眼睛,呵呵地笑起来,他就知道这位付侍郎鬼精,跟他在这里装傻套话呢。他挺喜欢这个年轻俊俏的侍郎,诚然此人德行一般,但实在是个八面玲珑的聪明人,真真的生就得一颗七窍玲珑玻璃心。他最讨厌那种自作聪明自命不凡的文人,同他说话明明也是心怀鬼胎怀有目的的,却偏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和他兜圈子,他在陛下身边当差几十年了,还能看不透他们那点小九九?他不点破,可也实在不愿搭理。但这付侍郎不,同他说话,明明白白,就连装傻也装得坦荡。他既不假清高瞧不起他们阉人,也不卑躬屈膝地让人恶心,又懂得利用自个儿的长处,不白费了那张俊俏无害的脸,无怪乎年纪轻轻就混到这个地位。
宁施林低声道:“陛下此举何意,付大人看样子已经猜到了,却又来问咱家。”。
付蹊一笑:“在下斗胆揣测,不知对是不对,公公是陛下跟前的老人,还是要向公公请教,才好安心。”
宁施林笑着指一指他,意思像是说“你呀你呀”,这动作就很有几分亲近的意思了,接着是到底开了口:“这事,我也只同付大人说,付大人可别走漏风声,满朝里知道这里头缘由的可没几个,就是太子殿下也未必知道——陛下这是在提防几位藩王呢。故此这次恩科,绝对马虎不得。”
付蹊了然,与他猜想得一样,毕竟正科得人太少,解试连番落榜者多,加上几个藩王招揽人才待遇优越,这些年考不上的人都到藩王府去做幕僚了,如今蜀王燕王都有些异动,陛下怕也觉得不是个事了。
宁施林话说到这里,看一眼沉思的付蹊,笑了笑:“咱家话说到这儿,陛下那儿还等着咱家的回禀呢,咱家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