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众人皆低着头,既不多言,也不多瞧,像一群鹌鹑般畏缩着,终于,攸元帝失了最后一点耐心。
“朕原以为这不算什么,毕竟比这更露骨的,众爱卿也都见过,甚至藏若珍宝,这本是人之常情,朕也能理解,只是朕没想到,你们这么爱在人前装矜持。”攸元帝的话讽意十足,透露着隐隐怒气,大殿顿时安静得只剩下寒风猎猎,银烛滋滋。
忽有一女子起身,直行至大殿中央,捡起画集,注目细瞧之下,口中溢出一丝冷笑,“陛下,臣女以为,但凡眼睛健全者,都不会将这画上之人与殿下和青梅混为一谈,除非有人故意误导。”
说着,那女子拿着画像绕着大殿,在众人眼前晃了一圈后,又回到大殿中央对攸元帝补充道:“陛下,这画像和谣言于百姓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论真或假,他们都只图个热闹,可这谣言最初是由何处传出,背后之人又有何居心,便很值得细究了。”
“哈哈哈哈哈……都说攸元男子才智兼备,有勇有谋,如今看来,必是误传了。这偌大的攸元,一遇到问题,竟只剩一介女流出面,也实在是有趣啊。”出言调笑这男子是苏里的二皇子伯言,他长相阴柔,口蜜腹剑,满肚子的阴谋诡计就差写在脸上了。
“伯言!你们苏里真当我攸元无人,是好欺负的吗?竟敢在这阴阳怪气地胡说八道,有胆子就跟我们到战场上比拼,何必娘们唧唧地躲在背后说人闲话。”此言一出,便有血气方刚的武将撸起袖子,起身附和,场面混乱如市井,顿时有些难以收拾。
“众爱卿闹够了么?”攸元帝一个凌厉的眼神,便将那些起哄闹事的武将吓得无法动弹,大殿顿时安静得只剩攸元帝将酒杯放在桌上的声音以及脚步声。
攸元帝一步一步地走到大殿上,每一个步子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上,仿若赴刑一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朕不明白,众爱卿有什么可闹的,伯言皇子说的难道有错么,你们觉得在外人面前丢脸了是么,可这不是你们自己心甘情愿送给人家的机会嘛,如今在这装什么无辜,演什么恼羞成怒,有何意义?还不给朕退下,自去领罚。”
“……陛下恕罪,臣等扰乱宫宴,目无法纪,甘愿领罚。”
闹事的一帮武将退下后,大殿顿时空了好一片,氛围自然不比开宴时热闹。
“早就听闻攸元陛下耳聪目明,手段刚烈,治下有方,如今一瞧,果不其然,伯言佩服。方才是伯言狂妄,若有冒犯,还望陛下见谅,若是因此误了此番和谈,那伯言可就成了千古罪人。”
“伯言皇子多虑了,苏里和攸元之间的战火持续了这么多年,双方将士和百姓早已疲惫不堪,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坐下来和谈,朕又岂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毁了这大好机会呢,况且伯言皇子不过是实话实说,我攸元也不是那等拘泥细节的无量小国。”
“陛下之海涵,伯言感怀在心。说到这次和谈,伯言有一请求,还望陛下能够答应。”
“来者是客,伯言皇子有何需求,但说无妨。”
“早就听闻,这京州繁华十分,景色美不胜收,令人流连忘返;如今正逢佳节,想必更加有趣,伯言想,若是能趁这次机会游玩一番,那也算是了却了伯言的一桩心愿呐。”
“既然伯言皇子这么倾慕京州的盛景,那朕便派人带你好好游玩一番,丞相呐……”攸元帝对丞相招了招手,示意丞相上前,可他抬起的手还未放下时,便被伯言的话打断。
“陛下,伯言能否自己挑选陪同之人?”
“……自然可以,这有何不可?挑中了谁,你只管告诉朕便是。”
“伯言以为,这位小姐便很合适,她胆大心细,巾帼不让须眉的姿态,着实叫人欣赏,我们一定很聊得来。”
伯言的手指向大殿中央时,宋知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以她的经验来看,这伯言找上她,绝对没好事,偏偏她还推脱不得。
“哈哈哈哈,是朕大意了,这年轻人自然是喜欢和年轻人相处,那便这么定了,知希啊,你可要替朕好好招待伯言皇子,务必让他游个尽兴。”
“陛下交代的事,臣女定当尽心办妥,只是臣女方才所说……”
“嗯,朕明白,你先下去吧。”攸元帝这话一出,宋知希也只能忍住满肚子的疑惑与怒气,默默回到座位上。
“这知希说的,倒是也提醒了朕,京州城内出了这么荒唐的事,必不是一蹴而就的,这背后隐瞒的真相,朕便交给丞相去查,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胆敢在天子脚下惹事生非。”
攸元帝说这话的同时,眼神看似随意,实则暗流涌动,官员们皆心虚地不敢抬头,就像是犯了错的孩子般。
过了一会儿,攸元帝又将眼神转到哈罗木的身上,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哈鲁奇突然出现在大殿上,双膝跪地。
“陛下,哈罗木他年纪尚幼,又受人蛊惑,所以才会在御前那般口无遮拦,这一切都是哈鲁奇管教无方,未能及时制止之果,求陛下莫要怪罪于他。”
“朕既愿意听下去,便没打算怪罪于他。朕知道,东罗族生性豪放不羁,习惯不来攸元的这些个规矩束缚,但入乡随俗,你既来到我攸元,便该守这的规矩,而不是等到大错已成后,才来向朕请罪。”
“是,是,陛下说得对,我一定好好管教哈罗木,不再让他受人蛊惑。”
确定哈罗木不会有事后,哈鲁奇的心终于放松下来,这哈罗木可是东罗首领最为宠爱的孩子,若是在自己身边出了事,怕是家都要回不去了。
宴席进行到这里,攸元帝已经是毫无兴致了,倦容满面的,看样子就要提前离开了,香雅公主看准时机及时插话。
“陛下,恕臣冒昧一问,臣方才的提议,陛下是何打算?事关百姓安危,臣不得不紧追不舍。”
听到这话,攸元帝深深地看了眼香雅公主,然后笑道:“公主莫急,待朕同丞相好好商榷一番,定会给公主个满意的答复,这般终身大事,朕想,公主也需要时间同兄长们商量的,对嘛?“
“陛下说的是,那臣便静候佳音了。“
经香雅公主这么一催,攸元帝可是彻底没了兴致,带着丞相便离了席,留下诸国使臣和文武百官观赏还未来得及上演的歌舞。
没攸元帝在场,众人观赏完歌舞便早早散了席……
大殿外,小茶正掺着微醺的薛柳儿下台阶,眼前突然一黑,有人挡住了去路。
“小姐,在下乌脱黑木赫,不知是否有幸和小姐交个朋友?”
薛柳儿盯着黑木赫那黑亮黑亮的大眼睛,好半会儿才开了口直接拒绝:“不熟,不行。”
本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谁知黑木赫根本没有放弃,“正是因为不熟,才应该常来往呀。”
“你这是什么逻辑!我与你能有什么往来?你是个商人,我是个官家小姐,根本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我又不同你买香,为何要往来。”
“嗯……实不相瞒,方才席间,我便注意到小姐言行举止率真可爱,待下人真诚体贴,与别的女子全然不同,黑木赫一下子便被吸引住了,心生欢喜,故而……”
黑木赫越说越不好意思,衣袖间的手都挠红了,可见他心里有多紧张。
“你……你们乌脱人说话不都爱藏着掖着嘛?你怎么这么直接的?”薛柳儿直接给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那都是生意往来,你跟他们不一样。”黑木赫感受到薛柳儿的惊吓,连忙解释一番。
“实话跟你说吧,我是不可能会喜欢你的,你别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
“为什么?”黑木赫一根筋的脑回路,真是半点商人的痕迹也看不出。
“为什么?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做‘商人重利轻别离’嘛?你是个商人,商人怎么会有真心呢?说句不好听的,嫁给商人就……相当于是守活寡,懂吗?”
“何况,我已经有……”
“薛柳儿!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呢?还有半点官家小姐的样子嘛?喝得醉醺醺的在这丢人现眼,还不赶紧跟爹回去。”薛柳儿话还没说完,就被后头赶来的薛大人抢了话。
“不好意思啊,黑木使臣,小女喝多了,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地得罪了黑木使臣,还望黑木使臣莫要放在心上。”薛大人草草解释了几句便拽着薛柳儿出了宫,留下黑木赫一头雾水的待在原地。
黎青梅本来还打算送薛柳儿一程的,现下倒是省事了,就是不知道柳儿回家会不会受责罚,想到这,她和宋知希无奈相视一笑,便要继续往宫外走去,谁知又被褚映礼拦住了去路。
“青梅,能否借一步说话,我……想和你谈谈。”
见黎青梅并不说话,宋知希便轻轻推了推黎青梅,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到:“黎儿,你就去听听看嘛,看这样子,你若是不去,他是不会走的,今日本就出了闹剧,你俩若是在这僵持下去,明日怕是又要编排出新的花样了,我先去马车上等你。”
经宋知希这么一劝,黎青梅也只好跟着褚映礼离开,莫小茶也连忙跟上前去,宋知希正准备出宫上马车,却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
“宋小姐可是在等我?”光是听这声音的慵懒,宋知希便知道是那位从苏里来的伯言皇子,宋知希习武多年,方才便感觉周围有人,只是不知具体是何人。
“怎的不说话?嗯?”见宋知希不出声,伯言只好继续问。
“……怎么?伯言皇子戏看够了,舍得出面了?”宋知希微微一笑,语气里全是嘲讽。
“听宋小姐这语气,似乎对伯言很是不满,若是如此,明日之行怕是难成,这勉强人的事,伯言可不爱干,不如就由伯言告知陛下,让陛下换个人选,如何?”
伯言语气慵懒随意地说着威胁人的话,这令宋知希感到很是生气,可她不能发作,只能隐忍。
“伯言皇子找上臣女,就是觉得狐假虎威地吓唬臣女好玩?有什么目的,不如直说吧,臣女洗耳恭听就是。”
“宋小姐不要把伯言想得这么坏嘛,伯言就是想跟宋小姐开个玩笑,宋小姐可别当真。”
宋知清刚从攸元帝那里出来,老远便见自家妹妹被那伯言皇子缠着,宋知清本就对这位长相阴柔的异国皇子没什么好感,如今又见他这般纠缠宋知希,自然忍不了。
“知希,找你半天了,原来你在这儿。”
说罢,又做出一副才看到伯言的模样,“咦,原来伯言皇子也在这儿,我竟眼拙没瞧见,真是失礼了。“
“无妨无妨,我也不是那小气之人。既然宋小姐有事,那我便不打扰了,宋小姐,明日见。”
宋知清一来,伯言果然不再逗留,宋知希松了口气,难得一见地挽着宋知清的胳膊撒娇。
“啊呀,哥哥你可算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怕是就要气死在这儿了。”
见她这副模样,宋知清点了点她的额头,没有放过这调侃的机会。“你呀,也就这种时候才记得自己是妹妹,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快忘记自己是哥哥了。”
“陛下找你谈话了?都说什么了?”宋知希好奇发问。
“也没什么,就是希望我能早日建功立业,再续祖父昔日的名声,重耀宋家门楣。”
“哦……”宋知希有些心不在焉。
宋知清发现了她的异常,便小心翼翼试探道:“是不是又想起父亲了……”
“别跟我提他,他不配。”
……果然,父亲始终是宋知希最大的雷区,每回提到,她都这样避而不谈,也不知她何时才能放下这段往事,宋知清真的不希望她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顿了一会儿,宋知清环视着周围,有些疑惑地问到:“黎妹妹去哪了,怎么不见她跟你在一起呢?”
宋知希也看了看周边,然后附在宋知清耳边小声道:“哥,这里人多,我们去马车上边说边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