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多亏回家的路是700米,给林之下留下了600米的时间来犹豫。
“没关系,我养你。”
没关系,我养你。在17岁的林之下听来是如此温暖,有力。
当洛亿听完林奕和王后的故事之后,他对林之下如是说:“你怕你父亲要和那个女人结婚然后跑了?没关系,我养你。”
安慰感,快乐感。
17岁的思想就是这样,单纯到可笑。
林之下的心像更换了一个季节,跨过了寒冷的冬,消融了冰雪,而后细细赏着繁花似锦与万木葱茏。
夕阳与暮色染黄了雪地,似乎是大自然想用炙热的颜色,销化了冰雪。
10
“哟,之下,你回来了?”
沙发上坐着一个素颜的卷发女人,身上穿着的衣服覆盖了每一寸应当被遮挡的肌肤,看见林之下推门进来,她赶紧满脸堆砌笑容,使得别人都看不到她藏进右眼角皱纹里的大黑痦子。
女人腿侧躲藏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紧紧地抓着她的衣服,从女人胳膊与大腿缝隙里偷偷观望着面目清冷的林之下。
“呵?这不是王阿姨吗?你又来给我妈做饭了?”林之下口里柔声细语地说着,手上却摘下书包用力抛向了沙发的另一侧。
01
天真,像一张透明密实的保鲜膜,把青春的鲜蔬层层包裹,再放入名为生活的冰箱里冷藏着。
当到了该把它从冷藏室里取出来的时候,20℃的室温就像岩浆一样从四面八方漫来,消融了霜白,烤干了水渍,逐渐逐渐绽裂开果皮,走上一道道成熟的沧桑。
林之下夹起一块肉,刚放到碗里,坐在王后身边的小男孩就举起他手中的刀叉猛地插进肉里,还口齿不清地喊着:“啊,赐予我力量吧!”
一只餐碗在桌上摇摇晃晃地转着圈,最后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稳稳地停在了桌边。
“王某,你这孩子缺...”林之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一个“jiao”的口型停留在嘴边,鄙视的眼神从王后脸上一扫而过。
王后脸一红,赶紧把小男孩拉扯回来,稍稍用力地掐了一下他的屁股,“怎么这么不老实!快给姐姐道歉!”
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王后又连忙呵斥他,“别哭!哭什么哭!”,“之下,真是对不起,我儿子老不听话,我替他给你道歉。”
“没关系,有其母必有其子。”
于是王后脸上的嘴角扬起又落下,空余满目尴尬。
好像电视剧里打圆场的演员,林奕恰好在这时候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小跑了出来,嘴上的喊声热情地像招呼客人的店小二,“来喽来喽,最后一盘。”
透过飘飞在眼前的热气腾腾的雾气,他看到王后怀里的小男孩脸上好像残留着未消逝的泪痕,林奕感觉气氛有些不对,问:“王后,孩子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孩子刚才闹,我教训他来着。”
王后说着轻轻拍拍小男孩的后背,又小声说了一句:“叔叔来了,别闹啊。”
林奕看着小男孩满脸委屈的神情,好像并不如王后所说的那样,于是他转头看向了林之下。
黑色的瞳孔如同无底的深渊,卷吸着愤怒与怨恨,仿佛如是有一样东西想要打破这样的平衡,那么它将释放出所有蕴藏的能量,碾碎一切痛苦。
“林奕,快坐下来吃饭,别看着了。”
似乎是发觉到林之下的愤怒即将酝酿到极点,王后赶紧满脸陪笑地岔开话题。
“快坐,快坐,之下,来,快吃,别看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好像是我家吧?”淡定地接过林奕手里的盘子,林之下把它放在了自己的眼前。
“之下,别自己把着盘子啊,给阿姨和弟弟也吃点。”林奕命令式的话语客气着,小心着,全然不像是一个父亲和女儿说话时的状态,但听来还是那么让人不适。
“你们吃。”
林之下歪头鄙视地看看林奕,嘲笑着点点头,推开椅子站起身来,默默地走进院落,默默地走出家门。
一切都是那么默默无声,安安静静,平平常常。
好像在这一分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林奕!还愣着干嘛!快去看看孩子啊!”王后突然反应了过来,冲着还迟愣在原地的林奕叫喊起来。
离家出走?
一幕幕想都不敢想的画面在林奕的脑海里像是10000倍速的幻灯片这样播放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根错综相连的丝线紧紧绷着,一种力量从喉咙外拉扯这条线,把他的心脏卡在嗓子眼里,有一口整一辈子都不太可能呼出的气体,被心脏堵在了下面,窒息地难受。
“林奕!你还愣着干什么?!”
下唇能清晰地感知到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压迫在它上面的位置,压迫得血液不再流通,白得吓人。
“让她去。”林奕一狠心,从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
“你说什么?”林奕的话音落地,王后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小,惊恐万分的看着林奕。
“林奕?你说什么?”
一切都是那么默默无声,安安静静,平平常常。
好像在这一秒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林奕,我真是看错你了。”
一道泪痕从王后的左眼慢慢地流了下来,稍迟一会,另一道泪痕从她右眼冲了出来,像是起步稍晚了些的赛跑选手,两道泪痕你追我赶。
“宝宝,在这里等妈妈。”
两道门再次被推开,静静地停滞,没有合上。
02
人行天桥下是车水马龙的左江城。
捆绑在伪斜拉索上的霓虹灯定时改变着它的颜色,蓝蓝绿绿地铺张在桥板上。
昏黄的车灯,昏黄的花灯,昏黄的路灯,从各个缝隙钻出来,烘托着夜的气息。
乌云遮月,汽笛掩声。
林之下独自漫步于人海中。
谁家的孩子吵闹着要吃糖葫芦,谁家的父母开心地给孩子拿出礼物,谁家欢天喜地,谁家乐以忘忧。
这些无聊的朦胧噪音,像舒卷无常的云朵,一如平常地被林之下的大脑忽略过去。
长长的龙蛇阵闪亮起红色的灯光,一切一切一切都宁静到窒息的地步,像是一部被人设置了循环滚动的无声电影,无息无响,操操忙忙。
一只荧光竹蜻蜓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完成了主人赋予它的使命,终于自由地仰头栽落下来,扑朔着残存地灯光,晃着林之下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