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容以为自己并无大碍，可当她刚站起身来......
那天傍晚乌云滚滚，电闪雷鸣。一声霹雳之下，天空豁裂了一个口子，暴雨倾盆而下，不留一丝情面。
芳华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出现在女儿的葬礼上，林之下也万万没想到母亲的葬礼来的这么早。
看着外孙女林之下的泪水如同溃堤的洪水夺眶而出，芳华心如刀绞。
“妈！！”
整个晚上林之下只喊着这一个字直到声音沙哑，噪耳的唢呐声也随之渐渐平息，望不到边际的漆黑夜空笼罩着小小的素白灵堂，没有一丝风的天气却冷得出奇。
供桌上只剩下一枝花，灵堂里只剩下之下一人，林之下的眼水顺着脖颈流进，而后侵蚀着她的幼小的心灵——母亲的离去让之下第一次懂得了生离死别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万容的坟建在月儿村的雾银山上，坟冢前面是几亩无精打采的向日葵田。
从此林之下把她的孤独栽种在关月村的向日葵田里，把她的思念埋葬在雾银山腰的墓穴之下——美好可能来的很晚，但是伤痛绝不失席。
父亲的爱情根本就是虚假的，不然为何连母亲的葬礼他都没有出现？
“爱情都是假的”，在洛亿出现之前，林之下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林之下从不向父亲问起此事。
06
山上零星种着几颗柏树，树上挂满了沉甸甸的雪球。
铅灰色的云飘着，一道阳光冲破云霄，砸到雾银山上。
林之下站在万道成和芳华身后。
“妈，我回来了”
01
雾银山脚下的关月村上空飘着阵阵炊烟。
半人高的篱笆院里锅碗瓢盆在不停地碰撞着，芳华忙前忙后给外孙女准备着午饭。
“姥姥，不用做太多，随便吃一点就好了”
“呀！你一个女娃子在长身体的时候呐，就是得多吃点，晓得伐？你看看你瘦的跟这柴火棍似的，唉，也是可怜了你啦，要是你妈还活着......”芳华说着躬下身把手里的柴火棍扔进火灶里。
“唉，不说啦，不说啦。咳咳咳！”
大概是被烟熏到了眼睛，芳华的眼周泛红起来。
火苗从干柴的顶端燃起，一点一点吞没了整块木头，棕褐色的树皮变红变白又变红。
看着灶台里星星点点蹦跳的火光，林之下心道：“焰势自起于苗，于灰土止”
“她姥儿，什么时候吃午饭？”一声浑厚的嗓音打断了林之下的思绪。
吧嗒着大烟袋的老头子万道成步履蹒跚地走进篱笆院，直冲着厨房走过来。
“吃吃吃！一天到晚你个呆瓜就知道吃！你不能陪陪外孙女吗？”
万道成看到芳华满脸怒容，吓得抿嘴咽下一口唾沫。
“之下啊，来，姥爷陪你唠唠嗑。这半年在学校过的怎么样啊？”说着万道成顺手牵过他那把自己用竹子做的逍遥椅，半躺在椅上，椅子两侧扶手已经被磨得光亮，右侧扶手还有一个小凹坑——万道成总喜欢在那里磕他的大烟杆。
“挺好的，姥爷”
“啊，可要好好学习啊，别学城里有些臭小子天天鬼混，到处乱弹琴”
这句话如同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洛亿算是臭小子吗？应该算不上吧？他虽然平时学习不积极，但似乎也没有鬼混，那自然就不是了。
“没有，我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姥爷您多虑了”，林之下说起话来好像没什么底气。
“嗨！我老头子也是没事瞎琢磨，城里的事儿咱也不懂，一辈子也没咋出过村儿，你好就好”
“叫你唠嗑你都不会，说得些什么屁话？咱外孙女能学那些混小子吗？！”，芳华用满是裂纹的双手端着一个盛满米糊糊的白瓷碗走进正屋，把白瓷碗放到屋当间的桌子上，又转头和蔼地对林之下说：“之下，快先来垫垫肚子，一会儿咱准备吃饭了”
“姥姥，这......”
“怎么？这点饭还吃不下吗？这就是叫你先吃点，早上你就吃了点馍馍喝了点汤，够干嘛的？快，听话，来吃了吧”
看着碗里飘着的红枣、黄豆、花生、糯米、芝麻，林之下含笑的眼神中似乎还有些绝望，“行，我吃”
白瓷碗刚落在桌子上就斜溢出来。
“你个老不死的又把垫脚的木块踢到哪儿去啦！一天天坐这儿不老实！”
一条白色的长扁木块在浮着一层浅灰的电视桌下静静地躺着。
一碗米糊糊，一碗米饭，一盘黄瓜炒鸡蛋，一盘炒花生米，都是林之下一个人的。
万容从来不会逼着她吃饭。
02
下午四点多的太阳不再像中午那样刺眼，林之下和向日葵面对面坐着。
万容也曾是坐在这里给林之下讲故事，带着林之下背《三字经》，和林之下畅想未来。
向日葵和林之下面对面坐着。
林之下想起灶台里星星点点蹦跳的火光，火光在她眼前蹦跳着，蹦跳着，突然聚成一束火苗，火苗点燃了干柴的顶端，而后一点一点吞没了整块木头，棕褐色的树皮变红变白又变红，最后火光消失不见......
林之下抬头仰望天空，一朵巨大的灰云飞速从天上飘来，灰云遮住了太阳，整片大地迅速失去颜色而黯淡下来，几秒后又迅速的恢复了之前的光景。
安宁，热烈之后就是安宁。
林之下渴望安宁。
今天的信可以亲自烧在母亲坟前，不用寄在梦里。
一束火苗点燃了一张白色的纸，而后一点一点将上面每一个字吞没，纸张变黑变白又变红，最后火光消失不见，纸张也消失不见。
纸张上的字迹，只有林之下和母亲才知道——
凡生归欲宁静，芟往思忧愁。焰势自起于苗，于灰土止，辉煌留旧;鲜红粪土遗落，散气不得，尤存于世。况孳生百态，由情起命，至悔而终。在息遇爱，梦得千转良寐，忽而亡流，肆飞林柏，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玉殒香消，此幻寝。
03
“喂？儿子，你不回来啊？”
“妈，您不用管我，我这边儿忙得厉害，没功夫回去。等我忙完了就回去看您，之下就麻烦您了”
“唉，你说你都不跟你闺女一块回家过个年。”
“今年不行了，明年，明年一定回来”
都几个明年了？可曼不相信儿子说的话。
“妈，我挂了，挺忙的，不说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