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边的火烧云渐渐褪去色彩的时候,娜塔莉亚换上了那套从帝都带来的女仆装,静静的守在二楼东侧的露台边上,朝着更东边眺望着。
她看见了颇为熟悉的一切,巨大的苍翠色的光树高过了周边的所有建筑,甚至与乌里城最高的教堂塔尖相比还要高上几分,那是来自大自然的力量,很快,这份源自大自然的力量化作点点雨水恩泽大地,重新回归到了浩荡的生命洪流中。
这样的场景同样也将她拉回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她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也曾这么站立在木精选侯家那巨大树堡的露台上,只不过并不是在眺望着心上人,而是眼睁睁的看着生养自己的人类母亲被父亲以谋逆的罪名所处死。
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依然清晰的记得这个瞬间。
在几乎同样的巨大的苍翠的树冠的阴影下,被蒙上双目的母亲在行刑者的屠刀落下前,朝着年幼的她当时站着的位置露出了最后的笑容。
娜塔莉亚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笑呢?这种时候为什么她还会笑的出来呢?可能自己的母亲只是为了向自己展露最后的温柔吧,但自己不需要这样苦涩的温柔。
而在这样的变故后并没有过上多久,她就和其他木精贵族的子女一样,被父亲送到了帝都作为皇宫内的女仆生活学习着。谁都知道名为学习,实际上不过就是去当人质罢了。
当然,半精灵的血统在崇尚纯粹血脉的高等精灵的宫殿中是饱受歧视的,支撑起她度过这段日子的恐怕只有对逝去母亲的思念和对无情父亲的怨恨。
她时常会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这种存在真的能够担当得起“父亲”这个伟大的称呼吗?
那家伙只是个单纯的恶人罢了。
经过了这一件事情,娜塔莉亚对于人类和木精灵相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虽说她现在已然对那位逃来的勇者泽拉涂怀有好感,但也不能无所顾忌的表达出来。
“天使大人,您在做什么呢?提醒一下,厨房里的肉要煮烂了哦。”
葛兹的话打断了娜塔莉亚的回忆。
“现在天使大人并没有附在我的身上,你不需要这样恭敬。”
“好吧,快煮烂的肉我已经替你收好了。不过呢,我有些好奇,天使大人一离开你的身子,你就换上了这样的衣服,是打算给谁看呐?~”
短灰发的混血狼女不怀好意的坏笑着。
“管好你份内的事情,其他的不要多问。还有你这家伙是不是偷吃了肉?”
“我没有。”
“还狡辩,我都能够看到你嘴角的肉渣了。”
“诶,不对吧,明明……你这家伙竟然框我!”
葛兹摸向自己的嘴角之后才发现娜塔莉亚只是在诈她。
“天使大人罚你这说谎的家伙去院子里看下那阿米娅,给她喂点食物,换些水。”
阿米娅是勇者取给那只陪他们一起来乌里城的陆行鸟的名字,给这种魔物取了个女性的名字,该说是这家伙爱心泛滥的一种表现吧。在帝都的时候就是天天外面滚别人家的床单。
这样的家伙,自己却还喜欢他……真的是,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诶,不就是一点点嘛……”
葛兹不满的嘟囔着,但还是按照娜塔莉亚的指示乖乖下楼了。
虽然是这么弄走了葛兹,但娜塔莉亚还是很清楚这衣服实在是不太雅观。
这虽说配色是女仆装该有的黑白,但领口裁剪的很低,并且胸前采用收束的做法,似乎是有意让汹涌的波涛,幽深的沟壑给显露出来一样的,又有白色的丝质吊带袜加上裙摆也裁到快膝盖的位置……该说果然是从那个怡红院老板狐狸的手里面拿来的东西吗?
可既然他喜欢的话,为了让他能够开心点,自己要穿也不是不可以……
哼~!这也是给他帮助自己的报答吧,母亲一直教育自己知恩图报才是好姑娘。
这么想着的娜塔莉亚站到了门口的位置。
“诶~……这样诱人的打扮,你是打算等先知大人回来然后给他个‘惊喜’吗?”
本来该去喂陆行鸟的葛兹不知道又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
娜塔莉亚也不言语,只是朝着葛兹盛气凌人的挺了挺那天赐的丰硕便让她哑火了。葛兹只得耸了耸肩,自讨没趣的走开了——胸大的家伙还真的是为所欲为啊。
娜塔莉亚的目光重新汇聚到了门口。
或许只有他来了,自己才能安心下来吧。
……
泽拉涂和鹅利钦两人的第二次谈话的地点选在乌里城的教堂中。
拂去灰尘,坐在教堂的长椅上,泽拉涂将低级圣光魔法放逐之光的莹莹金光依次环绕教堂四周布设开,既驱散了室内的暗,又营造出了一种颇为神秘的感觉。
泽拉涂可以明显感觉出来鹅利钦的态度比之前好了不少。
起码有了些许真心实意的尊重和同样重量的恐惧,毕竟目睹了那样超出常理的现象,是个人都会下意识恐惧的吧。
因为一个划定好的被认为是万年不变的常识框架一旦被快速打破,曾经习惯这样的常识框架的人心中,一定会猛地燃起对于未知事物不可控的恐惧,这样的想法在这宗教横行的年头是极其常见的。
当然,使用恰当的技巧利用好人心中的恐惧,也可以迅速将它扭转成为发自内心的信任与尊重。展现神迹是任何世界先知惯用的招数,区别只不过本世界的泽拉涂是真的能展示出来,旧世界的大部分都是吹牛的。
从被教廷召唤来的角度看,泽拉涂真的是跟神有很深的渊源。所以,说自己是先知的说法并是不空穴来风,而是完完全全有事实依据的。
相对于颇为自信等着对方提问的泽拉涂来说,作为被期待的提问者的鹅利钦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太好。
他脑中的思维卷起风暴,一片混乱,喉头多次哽咽,默默地搓着手,不知道到底该对泽拉涂这样的存在说些什么才好。
“……我为我先前的无礼行为给您道歉,阁下。哦,不,先知大人。”
泽拉涂能够明显感觉到鹅利钦此时的内心还是存留戒心的,
“……我这个人不善言辞,就实话实说了,您来我们这穷地方,到底想要些什么呢?”
但他很清楚这戒心不会起到多少作用的。
毕竟他们这些人先前绞死了代表皇室权威的征税官,然后又赶跑了代表教廷权威的官派牧师,足以说明他们有充足的变革动力。
而理所当然的,不管先前的行为是头脑发热还是蓄意为之,在舍弃了这两大强权势力,除了投靠恶魔之外,那他就只能尽可能抱上其他大佬的大腿了。
毫无疑问,泽拉涂就是那被鹅利钦期待已久的大佬。
他如今的所有掩饰和托词只不过就是一厢情愿的,原因就是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还没有当着泽拉涂的面被完全给捅破。
“像您这样拥有力量的人,怎么可能会看上我们这样的小地方?如果您向皇帝陛下宣誓效忠的话,能够得到的是我们这里的十倍百倍吧。”
“准确来说皇帝能给的你们全都不能给,但是你们有皇帝陛下所不能给的。”
“什么东西?希望您能够明示。”
“彻底的忠诚心。无论是对神,还是对我。”
泽拉涂这发言听起来非常危险,放在任何稍微公开点的场合都会被指责为亵渎神灵。可如今这种场合下,鹅利钦反倒觉着这家伙的说法并没有多少不妥。
他认为泽拉涂毫无疑问是在说实话,相比与万人之上尊贵无比的皇帝来说,他们这些山民矿工确实什么都给不了——除了这颗忠诚的心。
但在他刚头脑一热打算整出为先知献出心脏之类的动作时,就被一旁的泽拉涂挥手止住了。
“古时神灵不忍原初之民遭到的奴役,派先知梅瑟统领他们逃离沙地之民的统治,前往那块富饶的迦南之土……我知道你们想要做些什么,你们想反抗,而时间就定在这几天。”
鹅利钦的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去摸枪想从物理层面掩埋这个秘密,却很快意识到面对那位言之凿凿的先知大人,这只是徒劳的行动。
毕竟他可是能够施展出大德鲁伊一般力量的存在啊,既然能够施展出这样的超凡力量,自然就不是自己这等人能够通过武力对付得了的。
“我对此没有多少可隐瞒的,您有什么教诲吗?”
他虔诚的问着。
“神通晓一切,他叫我来,不是叫地上太平,而是给地上起刀兵!”
泽拉涂熟练的从公理教廷主推的那本圣典上面摘取自己需要的内容。
当然,鹅利钦也没读过正版的神圣语圣典,顶多就是年幼的时候听过老牧师传教而已,自然也是听得晕晕乎乎的。
“在那些自诩高贵之人口中,你们只是些山野村夫,只是些低贱的存在。”
“而我的使命,就是带领你们这虔诚的神的羔羊,摆脱扭曲者的束缚,走向胜利的。实话说了吧,神灵已经告诉我了,现在并不适合反抗。贸然反抗只是白白损耗力量,没有人会愚昧至此。”
泽拉涂故弄玄虚的说着,鹅利钦面容真诚,看上去完全给听进去了。
恐怕现在泽拉涂说什么,哪怕是说1+1=3,他跟神灵谈笑风生之类的话,对面的鹅利钦都能够听进去的吧。其实本来泽拉涂还打算展示更多包括天降火神,劈开河流之类的“圣典神迹”来折服对手的,结果貌似先前那一招中展现出的实力足够了。
既然以神的名义把局面给打开了,那接下来就靠自己自由发挥了。
他继续分析了如今的帝国的状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