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头看去,那是一艘船,船不大,是木制的却很精致,关键部位都用精钢做了固定,能看到船中站着的人身穿黑色泥大衣,头发苍白而整齐,戴着牛皮手套,手中拄拐,颇有达官显贵的风范。
怜叔也有些愕然,毕竟这艘船靠岸的毫无征兆和气息,二人根本没能察觉出来,这绝对不简单。
“男孩。”
他看向叶三,
“听说你会写文,文笔如何?”
虽然年龄长相都与怜叔相似,但他的声音很有磁性,贯穿了叶三的耳朵,鼓膜拼命余震使叶三有些紧张,
“我……”
“会写信么?”
他问道。
“啊,可以吧应该……”
叶三嗫嚅道。
“我这有一份委托交给你,我现在要出去一趟,这张纸上面有委托人,你去帮她写信,”
他呼了口气,嘴角撇了一下,
“放心男孩,只要你办的好,不会亏待你。”
他摘下手套,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白纸,递给了叶三。
“为什么找他?”
叶三伸手去接,被怜叔拦住了。
“……”
“你这老头,怎么不说话了。”
怜叔继续问道。
“我们镇是不是应该种桃花而不是梅花树?”
老人盯着怜叔,平平淡淡说了只一句话,怜叔瞳孔扩张,下意识后撤了两步,摇摇欲坠,叶三吓得赶紧扶住,
“怜叔你怎么了?”
叶三连忙问道,
老人看向叶三,他的瞳孔并不如怜叔般深邃,却异常沉重,仿佛凝视一会儿便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好好好,我帮你便是……”
叶三最终妥协了,怜叔今晚有些疲乏,他不得不赶紧周旋过去带怜叔休息,感受到压力瞬间减小,如释重负,他长舒了一口气。
“好,那说好,你办事,我给你酬劳。”
他说着,又向叶三丢出了一枚硬币,
“这是小镇的流通货币,我铸了两枚特别的,材质特殊,便当做信物好了,
叶三下意识看了看那枚硬币,很陈旧,仿佛有年头的老古董,能看出它崭新时候的精致,怜叔下意识松开了叶三的手,坐到了椅子上,叶三看着怜叔,怜叔虽有些反常但也在意料之内,舟车劳顿对于中老年人而言是项费体力的活。
“我知道你们不是小镇的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来找你们。”
那拐棍老人说话依旧很沉,戴上手套,和叶三擦肩而过,带起的风仿佛凝结成霜,叶三整个人打了个寒战,他知道湖中心的寒冷大多来源于这个人。远处路的尽头照来两束黄光,随着发动机的声音,很快便开过来了一辆黑色汽车,停在了离码头最近的街边。
“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男孩。”
他撂下一句话,上了汽车,扬长而去,排气筒吐出和怜叔吐出的一样形状的烟团,散在空中,微风徐徐,湖面掀起的波澜愈发的亮了,叶三抬起头,原来是那片遮挡着月亮的云离开了,可是真的离开了吗?还会回来吗?叶三不知道。
第二天
“什么?!”
怜叔错愕地问道。
“对,委托人貌似就是望双阁掌柜,这张纸上写的名字是……红珠。”
“红珠……”
怜叔念叨着,
“是个好名字。”
“很明显是因为您喜欢她才觉得是好名字吧。”
叶三挠了挠头,
“那我去找她一趟好了。”
“哎哎等会,”
叶三刚要出门,被怜叔一嗓子又叫回了客房,
“我想着,咱们本来是今天下午的火车回去,既然有这档子事估计要再住一晚了,这白天大好时光,咱爷俩出去玩玩,反正也得明天才走了,你晚上回来再随便给她写个信就完了。”
怜叔表情得意得像一颗大菠萝,好像自己从来没做过这样周密的计划。
“不行,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呢,”
叶三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这个红珠小姐要写多少字,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酝酿出来,万一写不出来,我觉得昨天十个怜叔也打不过昨天那个拄拐的老头。”
叶三默默说道。
怜叔听到这脸色一变,转而有些失落,
“你小子,反正我老头子是出来玩的,你不玩拉倒,我自己去~”
怜叔说着站了起来,回头又看了叶三一眼,表情有些奇怪,背着手走了出去。
“哎--”
叶三叹了口气,拿起了委托的那张纸,又端详着确认了一遍红珠就是望双阁掌柜,便也出门,走下楼去。
“呀!二位起的真早,是有行程吗?”
掌柜娇媚的声音伴随着二人踏入大厅的脚步出现了,叶三看了看表,确实很早,这才只有七点半而已。
怜叔给了叶三一个可怜他的眼神,朝掌柜笑了笑,抛了个媚眼,便出门扬长而去。
“小公子呀,你不跟着他吗?”
掌柜收拾起一旁桌子上的笼屉。
“内个,红珠小姐。”
掌柜怔了一下,转而抿抿嘴,依旧笑着,
“这边聊呀~”
她放下手里的笼屉,叫来了一旁的小二收拾桌子,叶三跟着她,走到了大柜台,掌柜隔着柜台轻声问道:
“公子能否告诉我,是从哪知道这个名字的呀?”
叶三把委托书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推给了她,
“昨天有个爷爷找到我,让我帮……”
“这样呀!”
红珠拍了一下手,从她身上汹涌而出的仿佛是一种激动,并有些急不可耐,
“没看出来呀公子,您年龄这么小竟会写书信呀。”
红珠将双肘搭在柜台上,两只手摩挲着,涂抹着胭脂的面颊贴近了叶三,说话时嘴里微微呼出的热气正经过叶三的耳根,搞得叶三瞬间面红耳赤起来,
“嘻嘻-”
红珠用扇子遮住了脸,笑了起来,
“小公子真害羞,既然这样,为了写好这封信,我们找一间最豪华的客房呀!”
说着红珠从大柜台后走出,由于旗袍的束腿限制了她的步伐,但叶三能看出来,她真的很渴望写这封信。
“还不知,红珠小姐是要写给……”
叶三上楼时跟在红珠后面,问道。
“我丈夫呀。”
红珠嘴唇微张,一手提着旗袍的下摆,一节一节地上着楼梯,高跟鞋的声音没有昨日那样轻盈,却声声入耳清脆而干练,
“他是个战士,在边疆做将军,我们小镇很封闭,他出去后,杳无音信,生死未卜,据回来的战友说那边是死了个将军……”
“这样啊……抱歉我无意冒犯……”
叶三声音变得沉重了些。
红珠低着头,眼中带过一笔忧伤,但转瞬又笑了起来,
“我等了他这几年了,也没给他写过信,想着,这次给他写一个,也算是,这一世无愧呀。”
“这一世的愧会影响到下一世吗?”
叶三问道,其实这是他很好奇的问题,毕竟这相当于每后一世的人都可以知道自己前世是否有罪过,那难道不需要赎罪吗?
“当然呀,至少在我们小镇,是这样的。这一世做了错事,就要下一世做尽好事来偿还,谁都不愿意给自己下一世留麻烦呀。”
红珠停在了走廊拐角第一间客房门口,
“我们到了,公子请进呀。”
红珠推开门,房间很大,很宽敞,初升的阳光顺着窗户射进来,正对着这扇门,照在叶三身上,整个人如镀金般闪亮,
“这间屋子采光这么好啊。”
叶三不禁感慨。
“是呀,这是我觉得全客栈最暖的房间了。我没事也喜欢到这里来坐一坐。”
红珠将扇子放在一旁,坐在沙发上,示意叶三坐在她对面。
两张沙发中间有个不高不矮的桌子,对叶三来说写字有些费腰,他瞄到一旁的一个抽屉柜,比桌子高了一头左右,刚好适合写字,三下五除二,叶三把桌子搬到一旁,把抽屉柜搬了过来,红珠有些茫然,她的身高虽不矮,但和近两米的男人比起来还是逊色很多,抽屉柜直接挡到了红珠的脖子,只露出了那匀着粉的面颊和插着玉簪的秀发。
“不好意思啊红珠小姐,我这样写字更方便一些。”
叶三坐了下来,解释道。
“无碍呀,公子写字好,信也就写得好,何乐而不为呀。”
红珠掩面莞尔。
“对了,我还有一个事情……”
“公子有所不知呀,我猜你一定好奇,为什么我要写信而不是打电话。”
叶三这样被红珠盯着,眼神告诉他仿佛他要问的问题已经被洞察透彻,事实证明红珠说对了,这就是叶三好奇的,明明科技这么发达,在这个小镇却很少见有人使用电子设备。
“您相信鬼神之说吗?”
红珠凑近了朝叶三轻轻道,面容有些鬼魅,但依旧平淡。
“我……我不知道,可能吧。”
叶三一下被问愣了。
“雪城镇旁边那一座高山你知道嘛?”
红珠问道。
“我在电视上好像看见过,叫什么,玄山。”
“对呀。”
红珠继续说着,
“玄山是一座镇鬼山呀,据说很久以前曾有仙人设下结界,山顶以一桃花树为印,封印住了所有怨灵。所谓怨灵呀,便是三世之中的前两世,他们在死后,失去了躯壳而灵魂还在,一般的灵魂会归于魂罐,待三世灵魂均归结后,决定此魂罐的命运,也便是所谓,善终和恶果叭。可有些不愿意归于魂罐的灵魂就会成为怨灵,会在世间游荡后逐渐消散……”
叶三听傻了,这种他一贯以为的封建迷信竟被这样郑重其辞地说出来了,甚至头头是道,让他难以怀疑,
“还有这种说法?!”
叶三问道。
“是呀,不过可能只是我们镇有这个诅咒吧,午夜凶铃看过没有,鬼会从电视机里爬出来,因此我们全镇没有一个显示屏呀。之前还有人偷偷买了手机,最后恶鬼从手机屏幕里伸出手直接扣掉了他的眼珠。”
红珠依旧轻声地说道,
“怎么样呀公子,是不是非常神奇。”
她收起一脸的严肃,又浅笑了起来,
“言归正传呀,我写这封信是想,让我这一世不愧于他,我的丈夫,也是为了最后能获得一个善终叭。”
叶三点点头,
“那,我们开始吧。”
此时雪城镇大街上
“玄山……依旧很典雅而美丽啊。”
怜叔望着远处一座山脚下黑雾缭绕山顶却阳光遍布的高山,
“剧情已经变得有些看头了。”
客栈内
叶三一字一眼地帮红珠描述着,
“公子可懂思念呀?”
红珠问叶三。
“不懂。”
思念二字对叶三而言和爱一样难以琢磨。
“其实思念就是寂寞的体现呀,”
红珠娓娓道来,
“只是身边的某个位置缺了什么,才会想起以前出现的人,希望他可以再次出现陪着自己。但如果换个人,能发挥相同的作用……”
红珠眼睛向上看着,歪着头,好像在想着什么,
“呀,我在说什么呀。”
她看了看叶三,又笑了起来。
“其实思念的并不是人,而是一种感觉对吗?”
叶三其实有点不可置信,但看着红珠的脑袋上下晃了晃,他确信了,红珠竟然和怜叔的生活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怪不得二人相见甚欢。
最终,叶三提笔开始写后只用了半个时辰左右,却用了两个时辰听红珠讲她的故事。
下午两点半
“红珠小姐,我已经写完了,您还想加些什么东西吗?”
红珠抿了抿嘴,几滴眼泪顺着她脸颊滑落,叶三已经麻木了,这两个半时辰里红珠经常二话不说地哭泣,搞得他这个直男很为难,不知道怎么劝,这次幸好只是最后的几滴,泪水都让她哭干了。头上斜插着的簪子耷了下来,脸上的胭脂早已被泪的纹路侵染,变得有些地方干有些地方湿,嘴角一抽一抽的,泪滴刚刚滑到红唇上便随着抽吸进入口中,青螺眉黛微皱着,不知为何,看着面前这位一向优雅的红珠小姐掩面哭啼模样,叶三也有些许可怜她,这封信大体都是按照红珠小姐的真情实感撰写的,其中有一些情感还是叶三没法理解的,但叶三写过也看过很多言情或古典类小说了,关于要点还是拿捏得恰如其分。
“再加一点……和他道个别呀。”
红珠哽咽着道。
“道别吗?”
叶三想了想,道别可能对于自己而言要比思念更容易体会,毕竟自己现在正面临着与这个世界的道别,他点了点头,提笔就写。
半柱香时间后,叶三将信封好,和红珠小姐走了下楼,紧接着红珠小姐进了化妆间补妆,叶三出了门准备找一个邮筒。
“对了,也不知道怜叔回没回来。”
叶三这么想着,突然一双沉重的手拍在了他肩膀上,他缓缓回头,虽然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但他还是想说:“一个苍老而透露着一丝丝可有可无的英俊的老头赫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小子,你和红珠小姐二人同房卿卿我我这么久,有没有发生什么!”
怜叔很明显有些吃醋地质问叶三。
“蛤?明明我让您去陪您不去,诶对了,您干什么去了这一天。”
“我?不用管我,反正是一些正事了,哦还有,”
怜叔停顿了一下,
“这次我不和你回去了,我要在这个小镇多待几天,放你几天假。”
怜叔眼神向左看了一下,食指勾起来用第二关节刮了一下鼻尖道。
“哦?这么好,”
叶三有些激动,这才过了三天,就可以拥有自己支配的时间了,虽然提到自己支配也觉得有些凄惨,但事实证明和怜叔在一起确实会有很多新奇的际遇,
“一看您就玩上瘾了,是不是还得和红珠小姐多约几次。”
叶三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其实打趣这样说着,叶三自己却真的不明白,怜叔对红珠,或是对女人,对爱人的感情,也或者不止是怜叔,所有男女之间的那种神秘的感情,他常常无法拿捏到。
“臭小子,你现在是不是找邮筒呢。”
怜叔笑骂道,
“喏,那就有一个。”
他指了指街道的对面,一家古玩店门前,杵着一个红色邮筒,像是刚刷过的漆,十分崭新。
看着叶三将信投进邮筒,古玩店橱窗内一双冰蓝色的眼睛眨了一下,目光落在怜叔身上,眼神有些狡黠。